上海总商会里寻“阿宝”｜木业“财”子朱吟江

只要有市场，就有竞争。改革开放初期的市场竞争在《繁花》一剧中表现得淋漓尽致。黄河路餐馆、外滩外贸公司，乃至杭州、宁波等地的企业都在争夺顾客与市场。

回眸百年前，老上海木材行业的竞争，少不了久记木业公司——这是当年惟一能与外商竞争的民族企业。久记木材公司掌门人、上海总商会会董朱吟江，也是传奇人物。

值得注意的是，现在伫立在苏河湾的上海总商会议事厅（现由宝格丽酒店经营运转），仍历久弥新，即使曾经做过工厂车间也无损它的建筑基础，当年这座建筑的监理正是朱吟江。

修缮后的上海总商会旧址，摄于2019年。本文图片均为王昌范提供

头淋了一盆水，得来一份“offer”

朱吟江（1875—1955）名得传，江苏嘉定人（今上海市嘉定区），他的际遇，颇有传奇色彩。

朱吟江幼年失恃，先在米店里打杂，14岁时米行歇业，被东家荐到董家渡一家洋货号当学徒。百余年前清明时节的一个早晨，春雨濛濛，朱吟江手里捏着回单簿，正贴着南市里马路大街的墙壁行走，蓦地从楼上窗口倒下一盆水来，只听得“啊哟”一声，给他来了个“醍醐灌顶”。

在窗口倒水的是当时久记树行的老板娘。老板娘自以为雨天，街上行人稀少，向窗外随手倒水，谁料会有人沿着墙脚行走，等到发觉，大半盆子水已倾倒下去。正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小伙子却已回过头、伸伸脖子继续赶路。

老板娘连声高唤“小阿倌（小伙子的意思）慢慢走……”，并赶忙奔下楼向前去，连连道歉。朱吟江却毫不介意，只说怪自己走路不留心，与老板娘不相干。

老板娘也是真诚厚道之人，拿出大儿子的新衣服让朱吟江换上，朱吟江起先不肯，一番交流后，才终于同意把泼湿的短袄换下。老板娘见朱吟江为人厚道，不免问长问短，了解到朱吟江的凄凉身世，得知他正在洋货号当学徒，刚巧送货回来。

两天后，朱吟江来还短袄，老板娘顺势邀请朱吟江转到“久记树行”，拜老板张子香为业师。洋货号老板也同意让朱吟江“过堂”。

朱吟江先生（1930年）

业师张子香没有看错人，朱吟江在“久记”协助负责木材生意，干出了一番事业。东家赏识朱吟江的人品及才能，有文献记载：东家“以女妻之，但不幸早故，乃继之以二女，又故，复以三女归之”，也就是说东家将三个女儿都嫁与朱吟江，足见东家对朱吟江倚重之深。

沪上惟一能与外商抗衡的木材业华商

朱吟江进入“久记”约为1895年。“久记”时称“树行”，但是过了10年，在上海商务总会同人录里“久记”称“福隆久记木行”：“久记洋木号”，从树行到木行、木号，一是反映当时木材加工使用机械化，机器锯木，二是说明企业的发展壮大。

19世纪末，国内铁路工矿开始发展，对木材的需求量大幅度增加，出现供不应求局面，由于国内森林资源未能开发，运输又多重困难，大量木材不得不从国外进口。

此时的上海已辟为对外商埠，进口木材从上海港口转运，各路木业商号瞅准采购、销售等各种渠道的商机应运而生，但是国内木材经营商对外采购木材大多资金短绌，且缺乏与国外联系的经验。

因此，大宗贸易几乎全被英商祥泰木材公司及日商三井洋行所垄断。

旧时“木商会馆”匾

有鉴于此，朱吟江不甘落后，勤奋好学，自修国文和英文，积累业务知识，拓展业务范围。他执掌“久记”以后，毅然作出一系列决策。

一是改组“久记树行”为“久记木材公司”，吸纳资金，争取当时五金大王、宁波巨商叶澄衷投资，增强资金实力，逐步发展做南洋硬木、美洲松木等进口业务。

二是在南码头购置沿黄浦江土地20余亩，扩充木材仓库，创建机器锯木厂，减少劳动强度和劳动力成本，并创建久恒德记火柴杆制造厂，利用木材下脚料产出火柴业必须的原料。

三是利用英商怡和洋行与“久记”合作经营木材进口业务之际，由怡和洋行增设木材部，朱吟江任木材部买办，代理“久记”参加国内铁路工矿的投标，承包供应木材。

四是与日本华侨何世錩、震升恒木行田时霖合作在日本创办“津田出张所”，直接开发北海道森林，以资取材，做铁路枕木生意。后因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开采项目没能继续下去。

经过10年精心擘画，协助其业师张子香把“久记”经营得井井有条，发展迅速，资金日益雄厚，终于成为沪上唯一能与外商抗衡的木材业华商。

总商会议事厅伫立百年，他功不可没

1912年上海商务总会与上海商业会议公所合并成立上海总商会，在选举议董（会董）时朱吟江得66票当选，最高票当选者贝润生150票，最低票当选者陈子琴48票。

能做总商会会董的，可谓各有特长。朱吟江是木材业行家，与建筑业有紧密联系。在总商会第九次常会商议筹备建筑议事厅时，会董一致认为，建筑总商会议事厅，各地尚无先例，要建筑得有模有样，给各地做个示范，应选择有经验的会董担任监理，有会董推荐朱吟江。

朱吟江行事向来谨慎，说：“鄙人所营木业与木作（营造业、建筑业）时有往来，诸多不便，应请另举”。为避嫌，朱吟江推辞，但是众人还是认为非朱吟江不可。

在议决时，总商会协理贝润生为了让朱吟江大胆放手做事，说与朱吟江共同担任监督，这样，贝润生、朱吟江担任议事厅建筑工程的监督，全体赞成并通过。现在伫立在苏河湾的上海总商会议事厅，历久弥新，虽然曾经做过工厂车间使用，仍无损于它的基础和形象，朱吟江功不可没。

朱吟江自1909年在商务总会时期入会，分别当选1912年、1914年、1918年、1922年总商会会董，总商会每两周一次常会，临时遇到紧急事，还要增开特会，朱吟江出席从不间断。在会内他分任调查事宜，操劳备至，凡疑难、调查事件，他“必亲身延访、悉心钧稽”，甚至妨碍到他自己企业的业务。

1923年8月，朱吟江因身体原因“摒弃百事，从事休养”提出辞呈。总商会特在《申报》刊登《总商会函留会董朱吟江》，褒扬朱吟江“于百忙中抽身赴会，未肯丝毫间断，负责之专，任事之勇，同人等实自愧不如。”函中请他潜心静养，早日康复，同时也流露出挽留之意。可以看出，总商会对于朱吟江的认同和高度评价。

1923年8月3日《申报》第13版刊登《总商会函留会董朱吟江》

情系桑梓，创办“企云学校”

在任总商会会董时期，朱吟江得知家乡学龄儿童甚多，而公立学校甚少，出于桑梓之情，于1916年独资在嘉定创办一所学校，校址在南门城内佑文桥南逸，即现今汇龙潭之南，起名私立企云学校。

学校起初设两教室，在校学生120人。1917年增设为三教室，1922年增设为四教室，同年朱吟江另建新校舍。1923年新校舍建成，在校学生160人全部迁入。

当时，路过企云学校的行人都会驻足停留，观赏这所崭新的校舍。

三年级学生吴秀英作文《吾之教室》描写自己的教室：

吾之教室，向南开门，内有玻璃窗，有窗帘，有讲台。讲台上有划到簿，有粉笔盒，讲台下为同学安放珠算盘之所，讲台背后有凳，有踏脚板，有寒暑表，有黑板，板上可以写字，黑板上面有校训“勤诚”二字，教我辈用心求学，不说诳语也。西北隅有三角架，上有脸盆，有拭台布，有水壶，下有纸屑箱。学生读书台共有七行，台凳相连，每行约八九只，后面有参观凳，参观凳旁边有一书橱，橱内置同学之成绩品，此我教室之情形也。

百年前小学教室是什么模样，这篇作文给我们开了眼界，当然那个年代并不是每所学校的教室都是这个模样，可见朱吟江对于创办私立学校硬件要求很高。

学校创办时，朱吟江聘请资深教育专家俞抗澜为校长，选用优秀教师，采用一二三四复式编制，即不同年级学生合并在一起进行课堂教学。1917年增设商业补修科，定二年毕业。1922年北洋政府教育部颁布新学制，小学六年，学校改为四二制，初小4年，高小2年，另设职业科一级，为高小毕业后进入社会从事商业工作做准备。

企云学校在成立十周年校庆时，编辑纪念刊，黄炎培为该校题词“嘉定私立企云学校十周年纪念录”，杨卫玉作序，他赞扬“朱吟江先生为群服务之精神，岁费之巨金以培植桑植乡子弟，其毅力热诚，更足风当世。”

按序中匡计，企云学校每年如果向社会输送50名学生的话，10年就是500名。著名作家秦瘦鸥、著名记者浦熙修、民建中央原副主席浦洁修都曾就读企云学校。

1937年8月抗战爆发，11月嘉定县沦陷，学校中辍。抗战胜利后复校，至1949年5月嘉定解放时该校有学生178人，5个学级，教职员7人。1953年8月，由嘉定县人民政府接管改为公立，疁城小学迁入，两校合并，沿用疁城小学校名。1988年疁城小学停办。

结语

一代传奇人物朱吟江有敢作敢为，敢于竞争的海派企业家性格特征，与《繁花》剧中的企业家非常相似。但他命运多舛，与上海滩众多富商一样被绑架过，曾经被押了半年多才被解救，这也是他低调淡出视线的原因。

上海市档案馆朱榕先生在《档案与史学》2001年第3期发表过《上海木业同业公会的近代化——以震巽木商公所为例》一文，涉及震巽木商公所总董朱吟江的事例。

2018年4月上海市工商联召开上海总商会史料座谈会，邀请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戴鞍钢，上海历史博物馆研究员薛理勇以及总商会后代与会讨论，为揭开总商会事迹提供了线索。

（本文作者王昌范系上海市工商联档案史料研究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