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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生活在奥本海默的世界,更不能被似是而非的谬论所钳制
“伟大的戏剧都向人们提出重大问题,否则就只不过是纯艺术技巧罢了。我不能想象值得我花费时间为之效力的戏剧不想改变世界,正如一个具有创造力的科学家不可能不想证实各项已知事物的正确性。”
——阿瑟·米勒
北京时间3月11日上午,在第96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凭借《奥本海默》获得最佳导演奖。
最佳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图来自网络)
最佳影片《奥本海默》(图来自网络)
此外,《奥本海默》成为本届奥斯卡的最大赢家,在13项提名中获得7项大奖,包括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摄影、最佳剪辑和最佳原创配乐。
最佳男主角基里安·墨菲(图来自网络)
获得最佳男主角的演员基里安·墨菲在颁奖现场说:“我们制作了一部关于制造原子弹的人的电影,无论好坏,我们现在都生活在奥本海默的世界里。所以我想将此献给世界各地的和平缔造者。”
“制造原子弹的人”,仅凭这几个字, “奥本海默”无疑会出现在各种“改变世界历史的人”这样榜单之上,正如克里斯托弗·诺兰本人在一次采访中谈到的:“奥本海默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人。”
同时,他也可能是在争取和平与毁灭世界、坚守科学家道德底线与不惜一切为国家权力服务之间,最两难、最困惑的人之一。
电影《奥本海默》剧照(图来自网络)
对奥本海默——包括他的传记以及诺兰导演的大片——《纽约时报》写道:“(这)不仅是关于我们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之间关乎存亡的关系,同时还关于我们的社会多么需要科学家也担任公共知识分子。”
尤其是在今天,当人工智能与算力成为科技发展的主流甚至是唯一的方向,当大数据与社交巨头筑起越来越高的信息壁垒,当新能源与环保越发成为世界主流,科学家与知识分子在公共社会的重要性更加显得无比重要。
否则,作为普通人,将如何辨别身边越来越多、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反智观点和非黒即白的民粹言论,并且不被裹挟?
诺兰说:
“奥本海默的故事,是一个关于科学家的角色和责任的警世故事,对于可能产生意想不到后果的技术,科学家需要担负的责任。我不确定奥本海默的故事能否解答这些问题,但我认为,电影的职责就是提出问题,而不是假装有答案。”
同样,戏剧家阿瑟·米勒也曾经表达过:“伟大的戏剧都向人们提出重大问题,否则就只不过是纯艺术技巧罢了。”
在阿瑟·米勒的代表作《萨勒姆的女巫》有一篇序,里面有几句话让我印象深刻,而且很适合当下,他说:
“这必定是个混乱时期,而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这种情况就跟今天我们这个时代所遇到的情况一样,看来是复杂而难以解决的。”
“人至今还不可能毫无约束地组织他的社会生活,均势仍然不得不在秩序和自由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萨勒姆的女巫》外版封面
《萨勒姆的女巫》演出剧照(来自网络)
在那样的历史时代与生活环境中,在那样混乱与愚昧的思想统治下,人群中出现猜疑和不满是难以避免的。
但重要的是,在今天在当下,类似于阿瑟·米勒所记录的“一个人可以指控他的邻居是巫师,在干这种勾当时还觉得正当有理”的态度,以各种莫须有之罪大肆进行网暴,打着貌似光明的旗号行各种龌龊无耻之事等等,都绝不应该在当下蔓延的。
一起再读一下《萨勒姆的女巫》中的这篇文字吧。
“生命是上帝最宝贵的恩赐,而原则,即使是光荣的原则,也不可以成为剥夺人的生命的正当理由。”
以下摘自
阿瑟·米勒作品集 之 《萨勒姆的女巫》 序幕
梅绍武 译
萨勒姆乡镇建立起来还不满四十年。对欧洲人来说,这整个地区是个蛮荒的边疆,住着一支盲信的教派;尽管如此,他们也往外输出产品,数量和价值均在慢慢增长。
没有人能真正知道他们是怎样生活的。他们没有小说家——任何人即使手边有部小说,也不许看。他们信仰的教义禁止任何类似剧院或“无益的娱乐”这类玩意儿。假日对他们来说只意味着应该更加专心致志地祷告。……
这里实行一种两人一组的巡逻队四处执勤的制度,表明这里也有一些小花脸式的人物;他们的任务是“在人们做礼拜的时候来回巡逻,注意有谁在教堂里没有认真听牧师布道,对仪式漠不关心,或者留意谁在家里或地里表现不良,然后便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报告到行政长官那里去,于是这些人就有可能被指控”。这种特别爱管别人闲事的风气在萨勒姆居民当中久受尊重,无疑产生种种猜疑,其中许多猜疑后来助长了那阵正在来临的疯狂。
照我的看法,这也正是一位名叫约翰·普洛克托的人所要反对的一件事,因为那种武装营时代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何况乡间也相当地——尽管并非彻底地——安全,老一套风纪开始招人怨恨了。但是这种争论,正如所有这类事那样表现得并不明朗,原因在于危险依然可能存在,保证安全的办法还要靠团结一致。
邻近就是荒野的边缘。美国人居住的大陆无边无尽地朝西展延,对他们来说真是无比神秘。一眼望去,茫茫大地日夜呈现在他们面前,隐秘而咄咄逼人,因为印第安部落时不时从那里出来袭击他们,巴里斯牧师就有一些属于他管辖之下的教民,他们的亲属被这些异教徒夺去了生命。
阿瑟米勒作品集 《萨勒姆的女巫》/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0 年 8 月出版
这里的老百姓有一种狭隘的地方观念,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们没有能使印第安人皈依基督教。他们也许宁愿从异教徒而不是从同胞基督教徒手中把土地夺取过来。不管怎么说,改变信仰的印第安人寥寥无几,因此萨勒姆镇居民认为这块处女林地是魔鬼最后的保留地、据点和坚守不放的堡垒。就他们所知,美洲森林是地球上最后一块不敬仰上帝的地方。
先是为了这些原因,当然还有其他缘故,他们采取了一种固有的对抗乃至迫害的态度。他们的祖先当然在英国受过迫害,所以他们和他们的教会现在有必要不给任何其他教派以自由,唯恐他们的新耶路撒冷会受到一些错误的生活方式和骗人的思想的亵渎和败坏。……
萨勒姆居民在一六九二年已经不像一六二〇年首次乘“五月花”号船来到美洲的英国清教徒那样对英国表示忠诚了。人们当中出现了巨大的分化,一场革命就在那时使皇家政府垮了台,并由一个政务会代替它行使职权。在他们眼里,这必定是个混乱时期,而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这种情况就跟今天我们这个时代所遇到的情况一样,看来是复杂而难以解决的。许多人由此而多么轻易地相信这种混乱时期是一种神秘莫测的黑暗势力强加给他们的,这一点也是不难理解的。
法庭的记录上并没有这种推测的线索,但是在任何时代,社会一有动乱就会滋长这种神秘的猜疑,而且在像萨勒姆镇那样从社会表层下面产生困惑的时候,依然期望人们还能久久压制住他们那种由于失意而蕴积的全部力量,而不把一些无辜的人坑害成牺牲品,那就是过分的奢想了。
《萨勒姆的女巫》演出剧照(来自网络)
下面就要开场的这出萨勒姆悲剧,是从一种似是而非的谬论发展起来的。我们今天依然生活在这种似是而非的谬论的钳制下,而且我们还没有希望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
原因很简单:萨勒姆居民为了良好的甚至是严正的意图而发展了一种神权政治,一种政教结合的力量,其作用就是要保持社会上的一致性,不让任何分裂现象出现,以免物质上或思想上的敌人有可能来破坏它。这是为了一个必要的目的而铸成的,也达到了那个目的。
然而,一切体制组织都是而且必须是建立在排外和禁令的想法上的,正像两个物体不可能相容在同一个空间之内一样。这种时刻来到新英格兰,显然正值社会秩序对人们的约束过分严厉的时期,这种组织起来的秩序是为了对抗危险的威胁,而实际上那种威胁看来也并非十分严重。那种逐巫行动的势头开始转向更大的个人自由时,一种惶恐不安的反常现象就在各个阶层当中出现了。
一个人即使超脱个人邪恶的表现,也只能对他们全体人表示惋惜而已,正如我们早晚有一天也会受人怜惜一样。人至今还不可能毫无约束地组织他的社会生活,均势仍然不得不在秩序和自由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但是,逐巫行动不仅是一种镇压行动,而且显然给了每一个人一个期待已久的机会,得以借控告无辜的人为口实而竭力坦白自己的错误和罪恶。一个人突然有可能——神圣而爱国地——说玛莎·考莱夜间闯入他的卧室,趁他老婆在他身旁酣睡时扑倒在他的怀里,“几乎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这当然只是她的精灵,但是他那种自我坦白的得意劲儿,即使那真是玛莎本人,也不过如此了。这类事通常人是不便当众谈出来的。
邻居之间的宿仇旧怨现在得以公开表露,相互不顾圣经仁慈的训令而采取报复手段。争夺土地的欲望往昔只表现在有关边界和契约的一般口角上,如今则上升到道德领域;一个人可以指控他的邻居是巫师,在干这种勾当时还觉得正当有理。旧账可以在魔鬼和上帝之间那一级天庭之争中算清;猜疑啦,不幸的人对幸福的人的妒忌啦,都能够在普遍报复的浪潮中爆发出来,而且确实爆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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