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鸟山明：《水浒传》《西游记》和《龙珠》

编者按：日本知名漫画家鸟山明于2024年3月1日因急性硬脑膜下血肿去世，终年68岁。鸟山明著有经典漫画作品《龙珠》《阿拉蕾》等，在全世界都极受欢迎，广受赞誉。

本文原刊于2016年澎湃新闻网，重新刊载，以此追忆鸟山明。

《龙珠》。本文图片均来自网络

十七世纪初期，《水浒传》在浙江乍浦港装船，经过十几天漂泊，在长崎港登陆日本。天海僧正（1536-1643）的藏书目录中记载此书名为《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简称《志传评林》，为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刊刻本。

此外，根据德川家康文库《红叶山文库》中的《御文库目录》记载，宽永十六年（1639）和正保三年（1646）《水浒传》和《英雄谱》相继被该文库收藏。

《龙珠》

这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和诞生于1980年代的《龙珠》有奇妙的联系。

事情是这样的，四大名著里《三国演义》大约是最受日本人欢迎的了，因为日本也有类似的乱世战国时代，但除了三国外，《水浒传》和《西游记》都大大激发了日本人的创作热情，这一玩就是好几百年。

因为日本人熟稔于用日文文法训读文言文，面对用白话也就是潮流语言写成的《水浒传》就有些困难，必须借助会“唐话”的长崎移民和僧侣，因此林九兵卫和林权兵卫两家书店组织翻译家加训点或翻译，以推广这部文学名著。其中，冈岛冠山的《通俗忠义水浒传》面世最早，流布最广，影响也最深远。

日文翻译已经不可避免地是再创作了，因此江户时代的日本文人纷纷打开脑洞加入这一行列。

先是出于对原版结局的不满情绪，有众多作者对其进行了同人版“翻案小说”的创作，代表作有《湘中八雄传》《本朝水浒传》《坂东忠义传》《日本水浒传》《女水浒传》《忠臣水浒传》……

接着又有了拿原作开脑洞另开副本的作品，其中最有名的大概要属被芥川龙之介狠狠嘲讽过的曲亭马琴所撰《南总里见八犬传》。

《南总里见八犬传》。

《八犬传》里直接化用《水浒传》的情节不少。《水浒传》第一回写“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有洪太尉误放了108颗魔星之桥段，这段情节到《八犬传》第十二回里就变成了：

“她（伏姬）拔出了肘边的护身刀，向腹部扑哧刺了进去，向下切开，从那奇怪的伤口，闪出一团白气，裹着挂在脖子上的那串水晶念珠，向天空升起。这时，念珠突然断开，其中一百颗珠子连在一起哗啦落地，留在空中的八颗珠子，放出灿烂的光辉……孝德再三拜谢道：这是主君的宝贵赏赐，从现在起就去周游列国，打听飞去的八颗珠子的下落。如果不像原来一样把一百零八颗珠子凑齐了绝不回来见您！”

除了模仿《水浒传》外，曲亭马琴还特别欣赏《西游记》，他曾经说：“水浒西游记精巧奇妙，其文绝妙，句句锦绣，实为稗史之大手笔，日本文学之师表。”

文化是需要不断更新的，这是常识。就像美国超级英雄漫画总要不断推翻世界观重塑时间线，还时不时要推出新角色和经典角色的少年版，有复仇者联盟还有少年复仇者，有超人，还有超级少年。

江户时代日本人玩《水浒传》翻案小说，写各式“同人”，到了现代随着表现手段和媒介的丰富，玩法就更多了。

《龙珠》系列的诞生有偶然性。鸟山明前一部作品《阿拉蕾》在《少年Jump》连载后人气爆棚，但四年的连载让鸟山明身心俱疲，迫不及待想要终结连载，但这样一棵摇钱树杂志社怎么会轻易放过，所以最终他是以三个月内重开新作连载为前提迎来了久违地休假。

新开的这部连载被编辑定下了要吸取之前两部短篇作品《骑龙少年》和《东宝大冒险》里“中国风”和“功夫”这两种广受好评的元素。

一提这两点，被老婆转化为成龙粉丝的鸟山明一是想到了成龙电影《蛇形刁手》和《醉拳》，二是想到了《西游记》。

但他想画科幻版《西游记》的念头又被编辑否决，最初设定只保留下部分人名。为了尽快推出新连载，他不得不尽可能借用之前就使用过的设定，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在《骑龙少年》中就已登场的龙珠和神龙设定。

为了将这个设定打磨成熟，他又借用了《八犬传》宝珠飞散各方的桥段，定下了“主角们踏上寻找飞散到各处的龙珠之路，在这个奇幻旅途中发生各种趣事”的故事基调，“八颗念珠升上天空，放射光芒八方飞散，无字的珠子坠地”的描述也被用在了实现愿望后的龙珠变成石头坠地的设定上。

于是一部受《水浒传》启发而创作的小说，其桥段又被移植进了一部以《西游记》和成龙电影为设定出发点的少年漫画里。

周刊《少年JUMP》。

有必要介绍一下将《阿拉蕾》和《龙珠》推向顶峰的魔鬼编辑鸟岛和彦。鸟山明加入《少年Jump》而不是《少年Magazine》阵营纯属巧合。

鸟山明以鸟岛和彦为原型创造反派算是日本漫画界的一段佳话。

鸟岛和彦（左）参加富士电视台节目。

他最初是打算投稿给《少年Magazine》的，因为其“新人奖”奖金为50万日元，这对从设计公司离职的鸟山来说吸引力不小，但天然呆的鸟山错过了截稿日期，只好投稿给《少年Jump》。结果并没有拿到任何奖项，只是刊登了名字而已，没想到自此鸟山反而燃起了斗志，不断投稿，才被鸟岛注意到。

据鸟山自己说，他被鸟岛退稿的原画至少有一千页，换算一下大概相当于退稿了一部60回，8-9本单行本的漫画。

《阿拉蕾》初期鸟山明打算把重心放在博士和他的倒霉发明上，是鸟岛坚持机器娃娃最有卖点，重新调整了连载方向。

阿拉蕾

在开始《龙珠》连载时，也是鸟岛要求鸟山明放弃旅行、打怪、收集队友的设定，将重心放在“追求力量”上，因此才有了天下第一武道会和漫画这没事儿就特训、力量无上限、荷尔蒙爆棚的风格。

《龙珠》的成功是空前的，它不仅使《少年Jump》的销量一举超过《少年Magazine》，登上653万的历史高位，也影响了之后日本的漫画格局，诞生了少年热血漫中王道漫画这一概念。

大场鸫和小畑健在描写漫画家生活的漫画《食梦者》（2008-2012连载）里将漫画分为“王道漫”和“邪道漫”两类，这个概念就是从《龙珠》开始的。

之后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作为王道漫画的起点，《龙珠》单行本发行接近3亿，剧场版17部，各类游戏五十款以上，深深影响了1970年代及以后出生的年轻漫画家，其中就有尾田荣一郎和岸本齐史。

1997年开始连载的《海贼王》

《火影忍者》

在《火影忍者》完结的二人特别对谈中，两个人都自称是穿龟仙流武道服的人，他们都是鸟山明的忠实粉丝。在《龙珠》宣布连载完结的1995年，两人一个在《浪客剑心》作者和月伸宏的工作室当助手并和同好一起愉快地交流女生连衣裙赏玩心得，一个在九州产业大学自己画画，最后被编辑下令“想画什么不准画什么”。

在《龙珠》完结的次年，另一大台柱《灌篮高手》也宣告完结，《少年Jump》销量迅速回落至400万，又加上第七代主编急病去世，第六代主编不得不再次出山，这个名叫鸟岛和彦的男人洞悉日本玩具业发展的新动向，开启了高桥和希《游戏王》的连载，成功度过危机，稳定了局面，直到王道漫井喷的新世代。

随着《世纪末领袖传》的逐渐完结，少年漫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漫画作者们吸收了偶像的经验和技术，抛弃了过时的设定和意识，从拯救世界的老套设定里走出了追求梦想和自我价值的新道路，连漫画设定和名字都任性起来。

《死神》原名《Bleach》（漂白剂），《海贼王》叫《Onepiece》，原因是尾田实在太喜欢一件式女生连衣裙了。

但不论怎么说，没有承上启下的《龙珠》时代，日本漫画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