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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布雷希特专栏:小泽征尔的异国情调
小泽征尔是一位前无古人的指挥家,在许多方面也可谓后无来者。在他之前,没有一位来自中国或日本的指挥家执掌过世界顶尖乐团,在他之后,也没有人能与他在影响力上相提并论。他先后于多伦多和旧金山任职,随后担任波士顿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近三十年。在2002年他离开波士顿交响乐团后,又被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任命为音乐总监。尽管他的歌剧剧目数量与他的德语会话能力一样有限,但他为歌剧院注入了急需的活力。在盛产热衷炫耀自我的指挥家的时代,小泽征尔带来的是真挚而深远的异国情调。
美国当地时间2008年11月26日,指挥家小泽征尔在波士顿交响音乐厅指挥乐团排练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
与日本战后对西方文化表现出的卑躬屈膝不同,小泽征尔以拥有双重文化遗产而自豪。他出生于沈阳,是一名牙医之子,小时候说汉语,自1976年以后他也经常造访中国,与家人在那里度假,同时为年轻音乐家开办大师班。他还把母亲一半的骨灰埋在了旧宅花园里。他认为自己拥有双重文化身份。
小泽征尔在1941年回到日本,并为其音乐导师斋藤秀雄做了七年的家庭佣工(他后来为了纪念老师,创建了斋藤纪念管弦乐团)。他原本打算以钢琴演奏为生,但15岁时他在一次橄榄球比赛中折断了两根手指,扼杀了这个希望。
在法国的贝桑松指挥大赛夺冠,为小泽征尔带来了在美国檀歌坞音乐节度过一个夏天的机会,在那里伦纳德·伯恩斯坦请他去纽约爱乐乐团当助理指挥。赫伯特·冯·卡拉扬则把他叫去柏林。小泽征尔融合了他两位导师的风格,将克己的前纳粹奥地利人与奔放不拘的美国犹太人融为一体。卡拉扬教给他的是精准、权威、优雅;伯恩斯坦则教会了他如何在指挥台上跳舞,随着音乐摆动,顺其自然。
1967年,德国,小泽征尔躺在房间的地板上
在旧金山,小泽征尔身穿花哨的嬉皮衬衫,留着油亮的长头发。他将斯克里亚宾的《火之诗》带到了波士顿,在音乐厅的天花板上投射出彩虹般的色彩。在那个最沉闷的音乐厅里,他成为了新一代指挥家的代表,无视贝多芬诞辰纪念却高歌披头士的那些人。小泽征尔的音乐品味不拘一格但格调高雅。他指挥的梅西安《图兰伽利拉》交响曲犹如火山爆发,还首演过这位作曲家以阿西西的圣方济平淡一生为主题的歌剧。他还喜欢巴托克、卢托斯瓦夫斯基、普朗克、迪蒂耶、斯特拉文斯基和武满彻的作品。他与波士顿交响乐团开始合作后的最初几年,那支乐团拥有了其他美国乐团只能羡慕的轰动效应。
小泽征尔拒绝常住波士顿,他把家安在东京,在需要时两头飞。他的英语一直都只能算是勉强够用,还带着漫画书般的口音。大多数音乐家都能理解他的意思,而任何敢于质疑的人都待不久。在提到几出公诸于世的抗议(抗议者均为女性)时,小泽只是耸耸肩说:“那些女人正在自掘坟墓。”他可以像伯恩斯坦一样平易近人,也可以像卡拉扬一样冷酷无情。他基本上不用指挥棒,更有助于营造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氛围。
在音乐会结束后他能灌下六瓶朝日啤酒,曾因酒驾被捕两次,但都被掩盖过去。他也会私下帮助陷入困境的音乐家以及工作人员,这些善行也从未见诸报端。
与小泽征尔相比,没有其他哪位音乐总监为自己的乐团筹集过更多的资金。在索尼的盛田昭夫和大贺典雄买下半个好莱坞的时候,小泽征尔是他们的幕后顾问。作为回报,檀歌坞新建以小泽征尔命名的音乐厅的一千万美元成本中,大贺典雄的捐款占了五分之一,他另外还曾捐出一百万美元,换来指挥波士顿交响乐团的荣誉。在索尼成为世界第二大唱片公司后,人们本以为小泽征尔会录制大量的唱片。但事实上,他出版的唱片数量相当少,总数不到五十张。1984年的柏辽兹《夏夜》和1993年的法兰克《D小调交响曲》尤为出色。我自己最喜欢的是一张威廉·鲁索(William Russo)为蓝调乐队和管弦乐队创作的作品,于1972年出版,科基·西格尔(Corky Siegel)在其中的口琴独奏无比绝妙,必须亲耳聆听才能相信。
小泽征尔的唱片
小泽征尔与波士顿交响乐团之间的关系看似冷淡,但他始终忠于乐团。在其他人的工作同时横跨三个大陆时,他仍然坚持着传统的指挥家与乐团一夫一妻制,磨练其标志性的音色和风格。即使到了他波士顿任期的最后几年,已经有一半的乐团成员公开反对他,小泽征尔仍然顽固地保持着忠诚。
在此方面,他也是此类指挥家中的最后一人。在他于2002年离开后,波士顿交响乐团在詹姆斯·列文和安德里斯·尼尔森斯的先后指导下迷失了方向,此二人同时都在其他地方任职。波士顿交响乐团不再给人惊喜,也无法掀起波澜,如今只是一个衰落行业中的另一套演出而已。克利夫兰、洛杉矶和费城的乐团每个星期都有更为出色的演出。
小泽征尔在2010年确诊食道癌,退居日本,偶尔指挥演出,也维系着超越语言和距离的长久友谊。他的门生极少,值得一提的例外是法国女中音歌唱家娜塔莉·施图兹曼,他发现了她能够成长为一位指挥家;如今她在佐治亚州亚特兰大担任音乐总监,也是拜罗伊特夏季音乐节的常客。
小泽征尔的遗产受到他的职业那种转瞬即逝的本质所限,必须要亲身经历才能感受到他在耳熟能详的作品中燃起的火花,以及他在新作品中投入的热情。小泽征尔从未阐述过他的方法。在与小说家村上春树的一系列非对话式访谈中,他守口如瓶。村上曾沮丧地写道:“小泽先生的谈吐几乎可算是一种独特的‘小泽语’,将它转换成文章其实并不容易。”可以推断他的晦涩是有意为之。小泽征尔于2024年2月在东京去世,享年88岁。
2月10日,日本长野,民众献花悼念小泽征尔
对于小泽征尔来说,音乐不在于文字,也不在于音符,而存在于手眼交流所创造的某种超自然领域,一个手势和一个眼神,就让音乐能够呼吸、存在、成为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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