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从“鲁迅的艺术世界”到一千零一朵繁花

如果上海是“繁花”，那么，一千个人的眼里便会有一千朵繁花。

来自北京鲁迅博物馆在上海展出的鲁迅藏剪纸、汉画拓片、友人书画、日本浮世绘、欧洲版画或参与设计的书籍封面书籍等，感受一位多面的鲁迅，在上海，亦如一朵重瓣复重瓣的繁花。

忽见北京文博同行在朋友圈发图文，原来是某设计类新媒体发推文提及《繁花》片名的标准字，灵感来源于1930年1月在上海创刊的《萌芽月刊》，“萌芽月刊”四个字是鲁迅设计的美术字，有着独特的风格。伊，俏皮地评论道：鲁迅永远是被蹭热度的那一个。后来我才知道，发这条朋友圈的时候，伊应该是在黄河路附近。

受上海同行邀约，隔日在上海2024年1月下旬周日的冬雨酷寒里，奔赴中共一大纪念馆，参观“鲁迅的艺术世界”展览。

“鲁迅的艺术世界”展览场景

来自北京鲁迅博物馆的展览，以珍贵的文物诠释了鲁迅丰富的艺术收藏和精神世界。鲁迅收藏的剪纸、汉画拓片、友人书画、日本浮世绘与欧洲版画，翻译的西方文艺作品，设计或参与设计的书籍封面，创作的线面画手稿与书法作品，茂林嘉卉般呈现，让观者自然而然地领悟：在“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之外，鲁迅对艺术的理解、追索与实践，随时间流逝愈发显现。多面的鲁迅，在上海，亦如一朵重瓣复重瓣的繁花。

“鲁迅的艺术世界”展览场景

“鲁迅的艺术世界”展览展品

“鲁迅的艺术世界”展览展品

观众参观展览

开展首日观众排队入场参观

尚在展厅中流连，心有灵犀似的，忽而收到另一位北京同行微信询问：听说最近《繁花》很火，好几位朋友推荐，你是否看过？值不值得花时间看？稍稍思忖，回复道：我也略追了追剧，但没顾上看完。仅就看过的部分，作为国产电视剧，故事情节、人物塑造以及拍摄水准，非常不错。但不必深究其与原著小说的异同，也不用深究其是否完全像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上海……

从黄陂南路一大馆老馆里出来，抬头看见百年石库门建筑的外墙上悬挂着大幅的展览海报，鲁迅的面容既冷峻也温柔，兴致勃勃的观众进进出出，冲淡了冬季阴雨的寒意。

延中绿地一角

延中绿地湖畔水禽

沿着黄陂南路向北，信马由缰，前方东侧湿冷水汽之中，隐约显现延中绿地的轮廓，上一次在这里走走停停应该还是2013年转2014年的冬春之交。绿地草丛里探出一只橘猫，似乎在好奇为何有我这样愚蠢的人类居然不怕冷冒雨闲逛，而我却格外享受大都市喧嚣市中心寸土寸金里这一方清冽天地。兜转之间，来到绿地湖畔，雨丝飘洒，水面点点，近岸突出水面的石头上站立着一只壮硕雪白的水鸟，红色的口鼻与眼圈格外醒目，或是番鸭，它回头注视我的神情带着微微俾睨，像是宣告这是它的领地。一时间，我想到了黄陂南路西侧绿地溪流里的绿头鸭、豫园碧波里的凤首白鸭、鲁迅公园甜爱湖里的黑天鹅、新江湾湿地里的灰鹭，上海的各类公园绿地因为多种水禽的加盟，增加了许多灵动与生气。若有心追溯延中绿地的来龙去脉，探究大上海寸金之地的拆迁改绿历程，亦是一种上海城市考古吧。

威海路幼儿园

从延中绿地兜转而出，离下午的另一场会议尚有一段时间，微微茫然中，从黄陂南路已步行至黄陂北路，迎面横向交叉的威海路上，远远的红砖白墙别致建筑是某家幼儿园的主楼，外墙上新增的绿色系阅读空间标识，如书本如嫩芽，清新悦目。即刻在手机上检索信息，一家幼儿园居然也颇有人文历史内涵，其初建于1950年，主楼三层为西班牙风格建筑，似乎曾是旧上海民族实业家的住宅。 

驻足片刻，折向与威海路交叉的江阴路，多年前此地各色各样花鸟虫鱼店铺林立，爱花爱鸟爱文玩者人头攒动的景象依稀眼前，而我买入第一方印石便是在此处，简素温润的白芙蓉石，传统端正的长方造型，顶部是瑞兽钮，老板看我拘谨，身旁又有熟客行家陪同，便一边笑容可掬地咬住报价，一边额外奉送了一方小巧的白芙蓉石桃钮印石，石质莹润，通高不过二三厘米，顶端一枚圆嘟嘟的仙桃玲珑别致，诱惑囊中羞涩的我不由自主又多买了一方红芙蓉石鲤鱼钮印石，而老板依旧笑眯眯说：阿妹，迭记么，侬捡到皮夹子了噢……忽而回神，这两三年间记忆力急速败退，失误频频，二十多年前的旧事细节却可如数家珍，岁月让人衰减，却厚待我让我保留了记忆叠加与时光留存的机能。

裕和坊弄堂

裕和坊弄堂

裕和坊及明霞画室

往事已不可追，定定神，凭直觉穿过一条面熟目生的老旧弄堂，转眼来到南京西路，阴寒扑面，且去上海人自己的西餐厅“德大”小憩。有段时间未进德大西餐社的店堂，回想起来，先是午休或节假日在他家二楼吃上海风味的西餐，德大色拉、炸猪排、罗宋汤、焗蟹斗、香槟鳕鱼、羊排牛排，胜在可口乐胃与价格感人，且自在轻松与仪式感兼具；后来工作节奏越来越快，偶有路过，只来得及买些西点，虎皮卷、拿破仑、还有酸甜惊艳的柠檬攀，用上海话说就是“侪老扎足额”；至于底楼的咖啡茶饮，几乎没有涉足，因为那时自恃年轻，看到底楼满座白发嗡嗡嘤嘤便不愿加入。

上海弄堂风景画

而现在，底楼的服务员阿姨打量了我一眼，马上推荐：来来来，阿姐侬一个人，坐到最最顶头的位置好清净眼。咖啡还是红茶？热红茶，热红茶好呀，柠檬片要伐？我帮侬摆两片，老新鲜老香额，你定规欢喜。阴雨冷风带来的倦意，一下子被这家常温暖熨帖而散。

南京西路德大西餐社底楼

找定座位，放下杂物，折回另一头的西点柜台，冰柜里奶油蛋糕、栗子杯、水果攀，看上去都好好吃的样子，柜台上另有干点，包括蝴蝶酥。尚有一丝清明地想起一个多小时后还有下一场会议，恋恋不舍地要了块咖啡小方想想不甘心又加了块海盐芝士蛋糕，回到座位，热气腾腾的红茶已经放在桌上，茶汤里两片大大的柠檬散发出柑橘芬芳，两小包绵白糖连带垫着餐巾纸的茶勺静静待命。

轻轻地舒了口气，暂且卸下一路风霜，坐在微暗的灯光下，一边就着热茶消灭蛋糕，一边看邻桌的阿姨爷叔阿哥阿姐热烈交谈亲密无间。于那时那地，愈发懂得，上海底色，努力工作，是为更美好更自在的生活。

上海市历史博物馆西楼侧面

上海大剧院侧影

且坐将一坐，我需继续赶路赶工，下一程仍从裕和坊穿回，转入江阴路再走黄陂北路，沿途有建筑历史已过九十年的上海市历史博物馆西楼、1998年开放的上海大剧院以及建成于1980年代的地标建筑上海电信大楼。天气阴灰，而它们都气场强劲饱含生机。

上海电信大楼

人民广场的上海博物馆

人民广场的白玉兰

“鲁迅的艺术世界”展览展品

“鲁迅的艺术世界”展览展品

所以何必黄河路呢？何必非国际饭店的蝴蝶酥不可呢？

2024年1月下旬周日的傍晚，结束工作会议，沿人民大道前往地铁。暮色细雨里，上海博物馆人民广场馆守护一方，广场绿地的白玉兰枝头密布着正在孕育的新蕾，而草地中一朵硕大的镂空金属白玉兰，静静地绽放着坚韧的力量。

如果上海是“繁花”，那么，一千个人的眼里便会有一千朵繁花，如果你允许，也可再加上我撷取的这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