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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顺祥︱书商的愤怒

虞顺祥

2018-11-19 10:34

来源：澎湃新闻

书商们集体休假去了？

我的好友Z君和我一样也很喜欢西文珍本书，我俩有个相同的“嗜好”，每天晚饭后习惯到几家常去的国外旧书交易网站“散个步，消消食”。周一晚上，Z君像往常一样登录AbeBooks.co.uk，突然发现收藏夹中许多书籍的状态都变成了：This member's inventory is temporarily offline. Please check back later.

“虞兄，AbeBooks英国站的服务器是不是出问题了？……”

彼得·哈灵顿（Peter Harrington）在Abebooks的店铺显示为“暂停营业”状态

当时我正在给温彻斯特市的书商朋友布朗先生写信，向他请教一些维多利亚时期出版装帧方面的问题，收到消息后我上网站看了下，情况和Z君描述的一样。咦，怎么连布朗先生的店铺状态也显示为“offline”状态？这种情况我以前碰到过，一般都是书商外出度假时才会如此设置，但如此大面积的“offline”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书商们的黄金季节——圣诞季才刚开始，他们反而却集体休假去了？真是奇哉怪也，于是我在邮件末尾顺带捎上一句，询问情况。

没多久就收到了布朗先生的回信，没错，他确实在“休假”，不过不是真的休假，而是在声援一场名为“封锁书商周”（Banned Booksellers Week）的抵制运动，以此向AbeBooks及其母公司——电商巨头亚马逊表示抗议，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建议我去国际古书商联盟（ILAB）的官方网站了解一下。

国际古书上联盟ILAB官网首页上的醒目标题

书商的愤怒

事情的缘起，是今年10月18日AbeBooks发给部分入驻书商的一封邮件：

通知：

自2018年11月30日起，AbeBooks将不再为部分国家的卖家提供服务。由于您的所在地隶属于本次受影响的国家，您的卖家账户将于11月30日起被关闭。对此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AbeBooks运营团队

邮件中提到的“部分国家”是捷克、波兰、匈牙利、俄罗斯与韩国，根据AbeBooks官方网站提供的数据显示，除了韩国目前没有书商入驻外，其余四个国家共有十七家书商受到波及。很快就有人做出了回应，文学网站“Literary Hub”11月7日刊登的文章“Rare Booksellers Rallied Against An Amazon-owned Company And Won”中提到，率先披露此事的是捷克书商Antikvariát Valentinská。这家位于布拉格老城区的古书店此前已在ZVAB网站（AbeBooks旗下一家主要面向德国和东欧国家顾客的旧书网站）经营了十五年线上业务，今年打算扩大经营范围，于6月5日正式入驻AbeBooks，书店不但为此特地采购了两万多册外文书籍，而且还扩充了人员编制，这下倒好，开张不到半年时间就得关门大吉了。

Antikvariát Valentinská书店外景

Antikvariát Valentinská是国际古书商联盟（ILAB）的成员，书店负责人简·希克（Jan Schick）于10月22日通过联盟的内部成员联络组给所有成员发送了一封邮件，在邮件中他表示对AbeBook的“蛮横”做法感到大为震惊和失望，既未事先与他们沟通，也未在通知中告知终止服务的原因，写信过去要求给个说法，却迟迟得不到回应，现在距离11月30日只剩下不到四十天时间，届时如果还没能找到合适的线上销售平台，此前已采购的那批外文书籍将陷入滞销的困境中，此外为缓解经营压力，书店可能要被迫辞退至少五名工作人员。

国际古书商联盟

总部设在瑞士日内瓦的国际古书商联盟成立于1948年，是世界上最大的古书行业非营利性组织，目前有一千八百多名成员，该组织的宗旨是建立健全古书交易中的相关职业操守与制度，维护联盟成员的合法权益，促进全球古书交易的合作与发展。这封邮件很快引起了联盟高层的重视，他们立刻联系AbeBooks了解情况，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封含糊其辞的回信。

在这封10月27日的回信中，除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官方措辞外，AbeBooks对终止服务的原因就一句话：“运营成本上涨，而且在这几个国家做生意太麻烦了。”至于成本涨在何处，做生意麻烦在哪里，也并不说清楚。再度追问，对方发言人像挤牙膏一般回了一句：“因为合作的第三方支付机构将于年底停止服务。”这个解释难以令人信服，这五国虽然入驻书商不多，但并非欠发达国家，怎么可能只有一家第三方支付机构呢？此后再怎么询问，对方也不肯多说一个字。面对AbeBooks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ILAB决定把信件内容公布在官网上，让大家来评评理。

一石激起千层浪，书商们纷纷义愤填膺。英国书商西蒙·比蒂（Simon Beattie）第一个站出来声援，10月31日，他通过ILAB的邮件联络组发布了一封公开信，表示自即日起将把自己的AbeBooks店铺状态设置为“休假”（一旦如此设置，店内库存书籍会自动下架），不想很快就得到其他成员的响应。美国加州的Eureka书店旋即在推特与脸书上发起本文开头提到的这场“封锁书商周”运动，美国古书商协会（ABAA）、网络独立书商协会（IOBA），藏书期刊《藏书家》（The Book Collector）《好书志》（Fine Books Magazine），著名书人尼古拉斯·A. 巴斯贝恩等也纷纷发文声援。总部设在伦敦、与ILAB有着数十年良好合作关系的英国古书商协会(ABA) 随后也发表声明，称鉴于AbeBooks这一“欺行霸市”行为，决定取消其2019年伦敦古书展的赞助商资格，并号召协会成员一同加入“封锁书商周”运动。

为什么这次书商们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呢？

AbeBooks成立于1996年，是目前全球最大的图书交易网站之一，主要售卖稀有及绝版书籍，2008年被亚马逊收购。亚马逊对合作方的“霸道”是出了名的，四年前封杀阿歇特的事件至今仍历历在目。虽然要依托亚马逊旗下的平台经营古书业务，但书商也有书商的尊严，事先不打招呼，也不解释原因，就这么通知某月某日停止业务，不免令他们感到屈辱。耐人寻味的是，亚马逊的第三方卖家平台却仍然对这五个国家的用户开放，一碗水不端平，令人怀疑背后另有企图。

另一方面，AbeBooks的这种做法也让其他书商感到唇亡齿寒，既然你今天可以这样对待这几个国家的书商，难保某一天也会用这种方式来对待我们。大家虽然都是独立书商，但同坐一条大船，此时不“抱团”拧成一股绳，将来成了刀俎上的鱼肉再发声，就为时已晚了。

书商的胜利

英国《卫报》与美国《纽约时报》的报道

据加州Eureka书店提供的数据，截至11月7日上午九点，已有来自二十六个国家的五百五十四家书商参与此次抵制运动，累计下架图书数量达到三百五十九万册，其中不乏彼得·哈灵顿（Peter Harrington）、伯纳德·夸里奇（Bernard Quaritch）、马格斯兄弟（Maggs Bros）、萨瑟伦书店（Henry Sotheran）和牛津的布莱克威尔书店（Blackwell of Oxford）等业内知名古书商。

如此大规模的抗议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美国《纽约时报》、英国《卫报》，以及法国、德国和瑞典等多国媒体相继刊文报道，这一事件甚至被更新进了AbeBooks的维基百科条目。AbeBooks的最大竞争对手Biblio也趁机造势：只要来自捷克、匈牙利、俄罗斯与韩国，无论新老用户都可以享受相应的优惠政策。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当时除了双方当事人，大家都不知道波兰也受了影响，因为媒体援引的资料都出自国际古书商联盟官网，此前AbeBooks官方给国际古书商联盟的回信中没有提到波兰，因为该国尚未加入该组织。

Biblio的宣传海报

与此同时，国际古书商联盟（ILAB）主席萨利·伯顿（Sally Burdon）与副主席法布里齐奥·高维（Fabrizio Govi）紧急赶往AbeBooks位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总部会晤对方高层。在“封锁书商周”运动、ILAB、ABA以及各方舆论的多重压力下，事态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英国古董报》（Antiques Trade Gazette）于11月7日傍晚刊登了这一事件的最新进展，文中援引萨利·伯顿女士当天早些时候写给ILAB全体成员的一封信件，信中提到11月7日上午与AbeBooks高层的磋商非常顺利，AbeBooks首席执行官阿尔卡狄·维特洛克（Arkady Vitrouk）向ILAB及广大书商表示诚挚歉意并宣布撤销此前做出的“错误”决定，包括波兰在内的这五个国家可以像往常一样继续经营下去。至此，这场风波终于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