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年末年始：袁昶序刊本《会典简明录》与韩国电影

【编者按】

《念念平安》是作家苏枕书的一部书信体散文集，收录了苏枕书在日本求学期间和友人的四十四通书信。年末岁始，澎湃新闻经出版方授权，摘录其中一篇，以飨读者。

电影《东柱》剧照

嘉庐君：

新年快乐！那天久违地与你通话，非常开心。这个冬假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因为从周突然发烧，我们期待很久的济州岛之旅不得不搁浅。他在家享受了几天新冠病人的待遇，最后却判定是阴性。本来年后想在近处旅行几天，我又开始感冒，直到长假结束的今天才康复。本以为闭户养病最适合读书，但事实上却没做什么正事。

上次跟你说很久没在古本屋买书，之后惦记着，在琳琅阁随便买了一册光绪二十三年（1897）袁昶序刊本《会典简明录》给自己当新年礼物。同治末，袁昶在厂甸无意中得活字印本张祥河《会典简明录》一册，后翻刻此本。近来考察钱仪吉周边人士，自然也关注到张祥河，这个小册也算和我关心的话题有些联系。《会典简明录》常见的版本是光绪二十三年渐西村舍刊本，不过我买的这本并无渐西村舍刊记，只有几页版心下记此。人文研还有光绪十年（1884）南城蔡氏三余书屋丛书刊本，开本比我手头这册更小。

旧年最后两天，去超市采买了足够一周吃的食物，因为日本超市一般新年头三天都不开张。又去附近的荞麦面店买了二八荞麦生面和鸡蛋卷。二八是指面粉和荞麦粉的比例，比纯荞麦粉更柔软，我很喜欢吃。夜里路过旧书店，忍不住买了一本韩国旅游的闲书，封面很美，摄影精致，文字内容无足观，只是介绍的店铺还算有意思，一会儿就翻完了。

尹东柱（1917年12月30日-1945年2月16日）

年末年始，和从周看了好几部韩国片，《东柱》《南部军》《太白山脉》，都值得推荐。《东柱》是前几年的片子，用了克制的黑白表现。片中拍到鸭川，还有开往北白川方向的路面有轨电车。京都市路面电车的历史从1895年开始，是日本最早开设民用电车的地方。全盛时期，路线总长近77千米，共有351辆电车。看过一张1931年的《市街电车案内图》，线路密集，与今日京都市公交车的主要路线高度重合，从百万遍往北，依次是京大北门前、农学部前、北白川、银阁寺道——今日公交车站没有“京大北门前”，此外各站连名字都一样。20世纪60年代起，路面电车逐渐被公交车取代，到1978年已全线废除。我家附近还停着两节车厢供人怀念，就是过去从银阁寺至天王寺町线路的电车。看电影才知道，诗人尹东柱留学京都时就住在北白川高原町，现在的京都艺术大学校区内。前些年立了纪念诗碑，我和从周在看完电影的黄昏沿着白川通，一路前去寻访。诗碑就立在路边，写着很醒目的“尹东柱留魂之碑”，大理石碑上镌着尹东柱《序诗》原文，旁附日译；还有2006年6月23日立碑时的纪念文字，也是韩日双语：1943年7月14日，尹东柱因涉嫌违反《治安维持法》，被从这一带的武田公寓逮捕至下鸭警察署。他是出生于今中国吉林省的朝鲜人，1942年赴日，求学同志社大学之余，创作了清冽诗歌的地方，就是此处的高原町。1945年2月16日，他祈祷着祖国解放，在福冈刑务所结束了过于短暂的生涯，得年二十七岁。在这片他创作诗歌的据点，如今仍然栖息着尹东柱的诗魂。

京都北白川高原町的“尹东柱留魂之碑”

诗碑旁一树冬青红珠累累，令我流连再三。最喜欢的一部是《太白山脉》，很工整的作品，对不同意识形态各自的虚伪残忍有深刻的揭露，也花了不少笔墨刻画中间派知识分子的困境。导演大概也没有明确的答案，因为许多历史问题仍是未解决且伤痕累累的。片中塑造的女性形象也比较丰富，有无畏的左派革命青年，有丈夫投身革命、辛苦在家养育孩子的妇女，有被在地豪强侮辱、起先忍耐偷生、最终服毒自杀的妻子，有没落旧家贤良淑德的夫人，还有聪慧善良的巫女。电影最后一幕，是巫女为了送别亡魂，彻夜唱一首凄切动人的挽歌。说来也有意思，隔天路过旧书店，翻到一册韩国民俗学影集，第一页就是全罗南道的巫女闭目歌吟。也算是回声处处。

春节也近了，只是那时我不放假。你们一切都好吗？非常想念故乡的岁暮和新春，反复回味记忆中的一切。还有那年正月，你来我旧家做客，从周也在，那个无比快乐的午后。

松如

壬寅腊月十八

《念念平安》，苏枕书/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24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