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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相·读诗丨打倒象征主义,活生生的玫瑰万岁
【编者按】
2023年春天,第47届香港国际电影节上,许鞍华导演的纪录片新作《诗》赢得一致好评,以首映开分9.0为电影节拉开序幕。“那些读过的诗歌,在困难的时候可以救你的命。”许鞍华大学读文学时主修诗歌,深感其解忧纾困之魔力,如今终于一偿多年夙愿,为香港拍下了时代诗文风景。电影中,她亲自拜访多位香港诗人好友,淮远、饮江、邓阿蓝、马若,追怀已然离逝的西西和也斯,又把镜头的主角移交给性格自由率性的诗人黄灿然,及在台湾忙于讲学、兼顾家庭、积极入世的诗人廖伟棠。在电影中,在香港诗中,在香港诗人身上,那个毛茸茸、活生生的都会香港得以保留,一代人在摇曳中求索的精神图景得以呈现。
周末读诗第57期,许鞍华《诗》特辑。
本文配图均来自许鞍华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
在茶餐厅里
黄灿然
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
坐在斜对面的卡位里,
他对面坐着一个小儿子
和一个小女儿。
他如此孱弱,近于卑贱,
仅仅是这个形象,就足以
构成他老婆离婚的理由
——他多半是个离婚的男人,
身上满是倒霉的痕迹,
他没有任何声音,
也不作任何暗示,
却非常准确地照顾孩子吃饭;
两个孩子都吃得规规矩矩,
他们也没有任何声音,
也不留意任何暗示。
从他的表情,看得出
他把一切都献给了孩子,
却不给他们明显的关注。
这是个没有希望的男人,
他下半辈子就这么定了,
不会碰上另一个女人,
也不会变成另一个男人,
更不会有剩余的精力
去讨好人,或憎恶人。
但是,在履行这个责任时,
他身上隐藏着某种意义,
不是因为他自己感到,而是因为
他斜对面另一个中年男人
在这样观察着,思考着,
并悄悄地感动着……
皇后码头歌谣
廖伟棠
皇后码头歌谣,
共你凄风苦雨,
共你披星戴月。
——周耀辉《皇后大盗》
那夜我看见一垂钓者把一根白烛
放进码头前深水,给鬼魂们引路。
呜嗚,我是一阵风,在此萦绕不肯去。
那夜我看见一弈棋者把棋盘填字,
似是九龙墨迹家谱零碎然而字字天书。
呜嗚,我是一阵风,在此萦绕不肯去。
那夜我看见一舞者把一袭白裙
舞成流云,云上有金猴怒目切齿。
吁吁,我是一阵雨,在此淅沥不肯去。
那夜我看见一丧妻者鼓盆而歌,
歌声清越仿如四十年前一少年无忌。
吁吁,我是一阵雨,在此淅沥不肯去。
“共你披星戴月......”今夜我在码头烧信,
群魔在都市的千座针尖上升腾,
我共你煮雨焚风,唤一场熔炉中的飞霜。
咄咄,我是一个人,在此咬指、书空。
你呆头呆脑像条咸鱼似的
明天不用上工了
饮江
咸鱼店
吊在那里很久了的咸鱼
上工头一天我用叉
把它挂起来我便想
这咸鱼肉质彬彬的
任谁都会拣去它吧
但它一天天吊在那里直挺挺的
一丁点儿盐也没见掉下来
今天该有人拣去它了
每天早上看着它每天我都这样想
我每天都这样想这样想
渐渐变成了我每天的希望直到
今天老板过来跟我说
你呆头呆脑像条咸鱼似的
明天不用上工了
裁缝店
黄灿然
我凌晨回家时,常常经过一家裁缝店,
——当它灯火通明时我才发觉我经过它,
而它并不是夜夜都灯火通明。我经过时,
总会看见一个身材清瘦、两鬓斑白的老人,
独自在熨衣服。他干净整洁,一边熨衣服,
一边开着收音机,在同样整洁的店里。
每次看见这一掠而过的画面,我就会失落,
尽管我的步伐节奏并没有放缓。那一瞬间
我希望我是他,这样安安静静地工作,
像天堂一样没有干扰,让黑夜无限延长。
我不断闪过停下来跟他打招呼的念头,
但我的灵魂说:“这是个奇迹,
你闯不进去,因为你不是
也不可能是它的一部分。”
你也说
保罗·策兰(崇殷 译)
你也说,
位处末者说,
说出你的言语。
说 ——
但不要分界“是”与“否”,
并赋予你言说如此意义:
给予它阴影。
给予它足够阴影,
给予它如许,
如同你所知道分易你周围
从半夜到正午再到夜半那么多,
四顾周遭:
看,周围怎样变得鲜活 —
死神何在!鲜活!
谁说出阴影,便道明了真实。
而现在收缩此地,你站立的地方:
去往现在,为阴影剥离,你将何从?
向上。摸索而上。
你变得更瘦,更不可辨认,更为精细!
更为精细:一枚丝线,
星子想要沿着它攀援而落:
继续漂浮下降,降下去,
那里它看到自己闪耀:在起伏的毂纹间
流浪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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