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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诺笔下的“飞夺泸定桥”:他们是人,是疯子,还是神灵?

2018-11-17 13:4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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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埃德加·斯诺是美国著名记者。他于1928年来华,曾任欧美几家报社驻华记者、通讯员。1936年6月访问陕甘宁边区,写了大量通讯报道,成为第一个采访红区的西方记者。

《西行漫记》是他的不朽名著,真实记录了自1936年6月至10月在中国西北革命根据地(以延安为中心的陕甘宁边区)进行实地采访的所见所闻。斯诺同毛泽东、周恩来等进行了多次长时间的谈话,并深入红军战士和老百姓当中,对苏区军民生活,地方政治改革,民情风俗习惯等做了广泛深入的调查。四个月的采访,他密密麻麻写满了14个笔记本。

本文为书中摘选章节,讲述红军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的战斗经历。

强渡大渡河是长征中至关重要的篇章。假使当初红军在此失败,就非常有可能遭到“剿灭”。这种命运在历史上早有先例。在偏远的大渡河两岸,三国时代的豪杰以及后来的许多勇士都曾兵败于此。

19世纪时,同样是在这座峡谷中,太平天国残余的10万军队在翼王石达开的率领下,曾被著名将领曾国藩指挥的清朝军队所包围,最终片甲不留。

此时,蒋介石给他的四川盟友——地方军阀刘湘和刘文辉——以及他属下正在指挥政府军追击行动的将领们发出电报,提出训诫,务必让红军重演太平军的历史。

不过,红军也知道石达开,并且知道他战败的主要原因在于贻误军机。石达开在到达大渡河岸后停下来休息了3天,庆祝儿子——小王子的出生。这使得他的敌人有机会集结兵力对付他,并迅速从他的后方实施包抄,封锁了他的退路。

等到石达开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时已晚。他试图冲破敌人的包围,但是在狭窄的峡谷地形中无法实施机动,最终被剿灭。

红军决心避免重复石达开的错误。他们从金沙江(这一段长江的名字)迅速北上,挺进四川,很快就进入英勇好战的土著人部落区,这里是独立的彝族区——“白”彝和“黑”彝的控制区域。

狂放不羁的彝族人从来没有被居住在四周的汉族人征服和同化,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占据着四川境内这片丛林密布的山区,以西藏以东的长江支流形成的南向流线为界。

蒋介石原本可以放心大胆地指望红军在此长期滞留,不断被削弱,这样一来,他就能在大渡河以北集中兵力。彝族人对汉族人的仇视由来已久,只要有汉族的军队经过他们的边界,几乎无法避免损失惨重或者全军覆没的结果。

红军长征时通过的泸定桥

不过,红军已经安然通过了贵州和云南的土著民族——苗族和掸族的部落区,并且成功地与他们建立了友谊,甚至还招募了一些部族成员参军。此时,红军派使者前去同彝族人进行谈判。

他们在行军途中攻占了位于独立的彝族区边界的几座城镇,发现有一些彝族首领被关押在牢房里,作为地方军阀的人质。于是红军释放了这些首领,并且把他们送回去。这些首领回到自己人中间后,自然会赞颂红军。

率领红军前卫部队的指挥官是刘伯承,他曾经是四川军阀军队里的一名军官。刘伯承了解这个部族,了解他们的内部纷争和不满。尤为重要的是,他了解他们仇视汉族人,还会讲几句彝族话。他接到任务,要他和彝族人谈判,结成友好联盟。

于是,他进入了彝族区,与彝族首领进行商谈。他说,彝族人反对军阀刘湘、刘文辉,反对国民党;红军也反对他们。彝族人希望保持独立;红军的政策就是主张中国各少数民族实行自治。

彝族人之所以仇视汉族人,是因为他们受到汉族人的压迫,不过汉族人也有“白”汉和“红”汉之分,就像彝族人有“白”彝和“黑”彝之分。杀戮和压迫彝族人的一直是“白”汉。“红”汉和“黑”彝应该联合起来,反抗他们共同的敌人——“白”汉。

彝族人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机灵地提出要红军给他们武器和弹药,用于保卫他们的独立,帮助“红”汉打“白”汉。令他们惊讶不已的是,红军真的给了他们武器弹药。

就这样,红军不仅迅速过了境,还打开了一条有效的政治通道。几百名彝族人加入了“红”汉,一道前往大渡河去抗击共同的敌人。其中有些彝族人一直跋涉到西北地区。

刘伯承在彝族总头领面前与他共饮新鲜鸡血,按照部落的传统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红军以这种起誓的方式宣告,如果谁违反了盟约,那他就像被宰杀的那只鸡一样怯懦。

这样一来,红一军团的先锋师在林彪的率领下抵达大渡河。林彪率领红一军团军团部和红二师等部随后跟进。——译者注。在最后一天的进军过程中,他们走出了彝族区的森林(在茂密的森林中,南京方面的飞行员已经完全无法追寻红军的踪迹),转而向河边的安顺场小镇扑去,就像当初突袭皎平渡那样出其不意。

在彝族战士的带领下,这支先头部队穿过狭窄的山路,悄悄潜入小镇,从高地向河岸眺望。他们惊喜地发现3条渡船中就有1条正拴在大渡河南岸!命运再一次眷顾了红军。

这是怎么回事?当时驻守在大渡河对岸的,只有四川独裁者之一刘文辉将军的1个团,其他四川军队以及南京方面的增援部队正在从容不迫地行进,前往大渡河。

不过1个团的兵力似乎已经足够了。事实上,所有的船只都停泊在北岸,即使1个班也足够了。这个团的团长是本地人;他知道红军要经过哪里,他们要走多久才能到达大渡河。

他可能告诉过自己的部下,红军还要过许多天才会来。有人获知,他的妻子也是安顺场本地人,所以他得到南岸走亲访友,共享佳肴。于是,红军突袭安顺场,俘虏了团长,还夺下了他的渡船,控制了北渡大渡河的通道。

来自先头部队5个连中的16名战士挺身而出,表示愿意搭乘那条渡船过河,带回另外两条船。南岸的红军在山边架起机枪,将掩护火力网覆盖在河上,并将火力集中在敌军暴露的阵地。

正值5月,洪水从山中倾泻而下,水流湍急,水面比长江还要宽。渡船从上游远端出发,用了两个小时才过了河,在镇对岸登陆。在南岸,安顺场的村民屏住呼吸看着。他们都会被打死的!可是,等等看。他们看见渡河者靠了岸,与敌人的枪口近在咫尺。

现在他们肯定要完了。不过……红军的机枪从南岸不停地开火。这一小队战士爬上岸,迅速找到掩蔽处,然后缓缓爬到敌军阵地上方的一处峭壁。他们在那里架起轻机枪,将一颗颗手榴弹不断扔进敌军设在河边的碉堡里。

突然间,白军停止开枪,逃出碉堡,撤退到第二道、第三道防线。南岸人群骚动,叫“好”声响彻了河面,传到攻占了渡口的那一小队红军战士那里。这时,第一条渡船回来了,另两条船也被拖来了。

第二次过河,每条船运载了80人。敌人全都已经逃跑了。当天白天和夜晚,以及第二天和第三天,安顺场的这3条渡船往返不息,直至最后将大约1个师的红军指战员运至北岸。

但是,河水越流越急,渡河也愈发困难。到了第三天,要花4个小时才能把一船人送到对岸。以这种速度,要花几个星期才能将全部人马和辎重运过河。这样一来,早在渡河行动完成之前,他们就会被包围。

这时候,红一军团已经涌进了安顺场,后面陆续还有侧翼纵队、运输部队和后卫部队。蒋介石的飞机已经发现了这个地方,正在进行密集轰炸。敌军正从东南方向赶来,还有其他部队从北方迫近。林彪主持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此时,朱德、毛泽东、周恩来和彭德怀也已赶到河边。他们做出了决定,并且马上开始执行。

在安顺场以西约400里,峡谷中岩壁屹立,河道狭窄,水深流急。这里有一条有名的铁索吊桥,名叫泸定桥,字面意思是由刘姓人“固定”的桥。这是西藏以东大渡河上最后一个可能的渡口。

此时,红军战士赤着脚,沿着峡谷间的蜿蜒小径向泸定桥进发,有时要爬几千英尺高,有时又要下到涨水的河面,在齐腰深的泥泞中蹒跚而行。要是他们攻克了泸定桥,整个部队就能进入四川中部地区。

但如果失败,就只能原路返回,穿过彝族区,重返云南,向西打开一条路,前往西藏边境的丽江——整个行程将迂回1000多里,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

当红军主力部队沿大渡河南岸向西挺进时,已经到达北岸的1个师也开始前行。有时候,两支部队之间的峡谷非常狭窄,他们甚至可以隔着河互相喊叫。有时候,峡谷又非常宽阔,让他们担心从此永远分离,促使他们更快地前行。

在夜间,他们摆开长龙阵沿着悬崖行进,一万多个火把映照在被他们所包围的河面暗处,火光好似万箭齐发。

这些前卫部队夜以继日地加急行军,除了停留短短的10分钟用于休息和吃饭,这时战士们还得听他们身心疲惫的政治工作人员发表演说,意在向他们反复强调本次行动的重要性,勉励他们一鼓作气,用最后的力量来顺利通过前方的考验。他们不能放慢脚步,不能三心二意,不能放松懈怠。彭德怀指出:“胜利就是生命,失败必然是死亡。”

第二天,右岸的前卫部队落在了后面。四川的军队在路上设置了阵地,双方发生了小规模战斗。南岸的战士更坚定地向前进。此时,一支新的部队出现在对岸,红军从望远镜里看出来,这些是白军的增援部队,正在赶往泸定桥。

这两支部队沿着河相互追赶了一整天。不过,红军前卫部队是全军精锐部队,终于逐渐将疲惫不堪的敌军部队甩在了身后,因为敌军休息的时间更长、更频繁,体力似乎消耗得更多,也许还因为敌军中没有人愿意为了一座桥而丢掉性命。

泸定桥建于几百年前,造桥方式同中国西部地区深邃的河流上的所有桥梁一样。16条100多码长的沉重铁索横跨河的两岸,铁索两端嵌在石质桥头堡的水泥石碓下面。铁索上原先铺着厚厚的木板作为桥面,但红军到达时发现,这些木板有一半都被拆掉了,从他们桥头到河中心只有空荡荡的铁索。

如今的泸定桥已经成为旅游胜地

而在北岸的桥头堡,敌军的机枪阵地正面对着他们,后面还有1个团的白军部队驻守阵地。当然,这座桥本该被彻底破坏,但对于他们仅有的这几座桥,四川人是满怀感情的;

桥不容易重建,成本也非常高。据说,仅仅是修建泸定桥“就有18个省捐助了钱财”。谁能想到红军会“不可思议地”从空荡荡的铁索上过河?但红军正是这么做的。

必须抓紧时间,在敌军增援部队赶到前攻克泸定桥。红军再次征集志愿者。一名又一名红军战士站了出来,表示愿意为此冒生命危险。这些挺身而出的战士中有30人被选中了,他们背着手榴弹和毛瑟枪,即刻爬上铁索,摇荡在汹涌的河上,紧抓着铁索,一步一抓地往前爬。

红军的机枪向敌军碉堡怒吼,子弹射在桥头堡上。敌军也用机枪进行还击,而那些红军战士们正摇荡在河水上空,慢慢朝着向他们开枪的敌方狙击手方向前行。第一名战士被打中了,落入下面的急流之中,第二名也掉下去了,接着是第三名。但其他战士越来越靠近桥中间,桥上的木板对于这些敢死队员多多少少起到了保护作用,敌军射出的子弹大部分掠过了他们的头顶,或是击中了对岸的悬崖。

四川的军队可能从未见过这样的战士——这些战士参军不是为了混碗饭吃,而是甘愿为了革命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们是人,是疯子,还是神灵?而这些四川的军队呢,他们自己的斗志会不会受影响?他们开枪时是不是留了情面?他们中间有些人是不是在暗暗祈祷,让这些人的行动取得成功吧?

终于,一名红军战士爬上桥板,拉开手榴弹,准准地扔进了敌军碉堡。国民党军官下令拆掉剩余的桥板,但为时已晚。更多的红军战士已经爬到跟前。敌军在桥板上倒上煤油,点火烧了起来。就在此时,大约20名红军战士用手和膝盖匍匐前进,将一枚又一枚手榴弹扔进敌军的机枪阵地。

这时,他们在南岸的同志们开始欢呼:“红军万岁!革命万岁!大渡河英雄万岁!”原来敌军正在惊慌失措地撤退。突击队员们冒着熊熊烈火,全速冲过剩余的桥板,敏捷地跃入敌人的碉堡,将敌人丢弃的机枪掉转枪口对准河岸反击。

这时候,更多红军战士一窝蜂地爬上铁索,赶来帮助扑灭火焰,铺上新木板。很快,已在安顺场渡河的红一师也出现了,向残余的敌军阵地实施侧翼攻击。

没过多久,白军部队全逃跑了——有的确实是在逃跑,有的则留下来,因为有几百名四川军队的士兵丢下步枪,加入红军。一两个小时内,红军全军欢欣鼓舞,唱着歌渡过大渡河,开进了四川。在他们的上空,蒋介石部队的飞机怒气冲冲却无能为力地咆哮着,红军极度兴奋地朝他们叫喊,向他们挑战。

安顺场和泸定桥的英雄由于卓著的英勇行为,被授予金星奖章,这是中国红军最高等级的勋章。

《红星照耀中国》,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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