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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档最差?未必

2024-02-20 12:2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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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的作品叫出了事实的名称,事实的王国因此便土崩瓦解;因为虚构之物推翻了日常经验并揭示了其残缺不全和虚假之处。”

——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

2024年的春节档竞争异常激烈。

根据国家电影局2月18日发布的数据,春节档电影国内总票房达80.16亿元,创造了新的纪录。但票房贡献主要来自《热辣滚烫》、《第二十条》、《飞驰人生2》、《熊出没·逆转时空》四部,其余春节档电影均被拉开大幅差距,票房远远落后头部电影。

继《我们一起摇太阳》2月14日宣布主动退出春节档后,2月16日,《黄貔:天降财神猫》、《红毯先生》也相继发布声明宣布退档。其中,《红毯先生》的退档最让人惊讶。导演宁浩曾是春节档强有力的竞争者,取得过不俗的票房成绩,但此次携新作回归,刘德华主演也没能为电影增加人气。

“《红毯先生》是一部极简主义的荒诞喜剧作品,一部因为与观众的交流而变得完整的作品。”《红毯先生》的声明这样写道。

现在看来,沟通不是很顺畅,正如电影中表现的那样。

01.

被肢解的权力

2024年春节档,宁浩大胆赌了一把。

和春节档应有的热闹喜庆团圆励志全部背道而驰,《红毯先生》虽打着“喜剧”的名号,但更多是荒诞的、冷峻的、沉闷的,甚至有些孤独和悲哀。

如果要拿一部宁浩过去的作品和《红毯先生》相比,“疯狂三部曲”不是距离最近的坐标。他的处女作《香火》在遥远的2003年向当下招手——无论视听语言、故事发展、抑或电影背后隐藏的对时代变革的冷眼态度,无不反映出如今的宁浩想要回归作者电影了。

《红毯先生》是一部讲述电影制作的电影(“元电影”)。刘德华扮演的电影明星刘伟驰想要获得影帝,联手宁浩扮演的导演林浩拍摄农村题材电影。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刘伟驰和林浩为完成各方预期,与投资人、制作团队、粉丝大众甚至农民周旋,上演了一场不断陷入困境的闹剧。

刘伟驰的出场,一如刘德华在大众心中的形象:优雅帅气,有巨星风采。摄像机拍到他精心被包装的一切,从太空舱式睡眠空间到登上红毯的闪耀瞬间,完全符合公众对他的完美期待。

但随即,摄像机又毫不留情地拍到精致完成的下一秒:豪宅里的树被离婚的妻子找人锯了;孩子们玩闹时说着粗口;巨星本人在颁奖礼后台悄悄把另一位巨星(成龙)的形象牌挪到一边;颁奖礼上的掌声响起时,迎接他的不是梦寐以求的最佳男演员奖,而是一场看似口误引起的尴尬……

是的,尴尬,与优雅的刘伟驰时时刻刻抗争。上一秒我们看到了他的体面,下一秒随即化为刻意和做作。《红毯先生》的开场镜头即是一个明显的比喻——红毯被工作人员精心铺到地面,看似华丽精美,但一台同样“优雅”的大型机器也缓缓驶过,将地毯卷入无序混乱的褶皱。优雅被优雅地打破了,对应了刘伟驰的日常。

随着刘伟驰进入林浩剧组拍摄电影,《红毯先生》渐渐向大家揭露,电影制作和电影明星一样,也不是那样高高在上。

让人感到“暴力美学”的酒瓶——它只是“糖化玻璃”。工作人员随口吃掉了,甚至吃得如此随意,乃至正式拍摄时剧组缺道具。

让人感到高端大气的投资人——实则粗鄙不专业,电影在他们眼中只是加logo的广告片,必要时还得给自己加点戏。

让人感到权威的电影节——少不了营销、明星、政治正确。导演甚至狠狠吐槽,没有奉俊昊参赛,获奖的机率都大一些。

宁浩扮演的林浩坐在马背上,向刘伟驰演示雄伟的扬鞭动作。这是一匹假马,而演员要演出骑马的真实。没错电影通常是这么拍的,但当我们看到的电影拍到电影是这么拍时,骑马的威武便被消解了。它如此低劣,像一场哄小孩的假把戏,而所有人都还要严肃对待直至感动观众——观众们醒悟了。

在《红毯先生》中,我们看不到电影人宁浩对电影的致敬、崇拜和拔高。通常“元电影”可以有这种放大电影魅力的可能,但宁浩有意要向相反的方向而去。不仅明星的一地鸡毛被摊开一览无余,耗资巨费、令人敬畏的电影工业流程也被“肢解”。

于是观众们看到的是焦灼的演员和普通人一样无能,电影制作不过是凌乱、不专业的大型现场——渐渐地,电影和它捧起的明星一同走下神坛,它们高高在上的权力被消解了。

02.

失去崇高

早在20世纪30年代,本雅明就曾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写道,电影是这样一种存在:“巫医和外科医生的行为好比画家和电影摄影师,画家在他的工作中与对象保持着自然距离,电影摄影师则相反地深深沉入对象的组织之中。”

摄像机拍摄现实,犹如外科医生将手术刀深入病人的躯体内。在他的窥视下,各种器官组织不再是那个人本身,而是被分解的形象。“电影通过其最强烈的机械手段,即闯入现实,实现了现实中非机械的方面。”

在《红毯先生》中,我们纵观全局又体察细节,在宁浩的带领下,将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伸进了电影这个病人的躯体之中。我们看到“他”各个组织的腐坏,虚伪、低智、无能、谄媚,正组成新的状态,与我们原所崇敬的电影艺术相去甚远。

技术革新带来了更多可能。正如互联网将人在地球上的物理距离缩短,手机终端又比电影摄像机更近一步,让我们实时看到正在远处发生的现场故事;电影和明星正失去崇高,被无处不在、人人都能生产的视频威胁。

《红毯先生》中的巨星刘伟驰,开始的使命不仅是要获得影帝,应经纪人要求,他还要赶上时代步伐,像许多明星一样进入短视频的“流量池”。于是在出演电影的过程中,刘伟驰想到“一箭双雕”的办法:邀请视频网站拍摄一段他骑真马摔倒的影像,不仅可以打造努力的形象、在视频网站上掀起热议,还可以提升电影美誉度进而影响电影节评选。

刘伟驰高估了自己。在新技术、新媒介摧枯拉朽的攻势之下,他不再是影像权力的少数掌控者;而是和亿万平民网红一样、被无差别观看、消费的客体。

当刘伟驰的形象在网络视频中出现,他就像被无数“外科医生”观看并评价的病人。他不再是明星了,是消费社会中随处可见的“景观”。

人们评价这段景观与马的存在合不合适,正如他是一个同等地位的道具。甚至马的生命和真实已经超越了人,观众忘记了人的疼痛,明星的身体在视频中沦为被异化的物品。

03.

“偶像的黄昏”

机器和技术隐隐控制了一切。从酒店里可能存在的摄像头,到人人都有的手机,无处不在也可能拍下刘伟驰所有瞬间的机器,给他带来恐惧。

“是我来体验生活,还是他们来体验我?”去探访农村真实生活的明星,在人群的喧闹中发出这样的疑问。

刘伟驰和女助理的一段邂逅,就是人机对抗的显形。即使已经离婚的他有权利和一个单身女孩重新恋爱,但在机器的监视和他的反监视斗争中,戒指、胶带、所有暧昧的举动都成了颇有意义的符号,可以在他人的视角中重构故事。

刘伟驰和经纪人深知“蒙太奇”的魅力,不同的影像片段经过主观视角的剪辑重组,可以形成新的内容,影响人们的感受。电影的魅力在视频主导的时代正带来危险:人人可以操控的危险,正要毁掉电影明星的生活。

但颇有悖论的景象是,恐惧着摄像头的刘伟驰,同时也被洁净贴心的技术精心包围。他既无法脱离对机器的依赖,真正走到人群中体验生活;同时他又受到无形的操控,在温室封闭的抚育之中,渐渐自绝于社会,成为机器忠实的奴仆。

冷漠孤独的状态,渐渐主导了巨星摇摇欲坠的命运。他在幽暗的酒店走廊上对机器人大吼大叫,在黑暗的地下车库砸碎玻璃取出行车记录仪。越要抗争,越带来困境。一个破旧的货车终于使刘伟驰崩溃,危机如碎裂的玻璃不断扩大,优雅的巨星在隐形暴力中彻底溃败。

《红毯先生》展示了一个人从单一问题出发、走向重重困境的尴尬之旅。克制、简洁的视听语言,与宁浩为人熟知的喧闹、快节奏截然不同,也恰恰恢复了他最早《香火》般极简又充满嘲讽的影像风格。

想做影帝的刘伟驰,正是《香火》里那个想修庙的小和尚,愿望看似纯粹,但做的过程中也带着暧昧不清的态度。随着一个问题的解决,新的问题不断被引发,最终这些连环问题像隐形的墙将个体牢牢封锁,带来冷漠压抑的氛围,引人深思。

20年前拍摄山西乡村真实的宁浩,如今已经成长为如刘伟驰一般的明星。他必然审视了自己的困境,名利、欲望、技术变革带给他优雅的同时,也带来“偶像的黄昏”。在人们普遍接受春节档就应看热闹昂扬故事的当下,《红毯先生》有如一盆不合时宜的冷水。它嘲讽了关于电影的方方面面,同时也带着反思和自省。

不寻求温馨的感同身受,只想保持距离地远观和质疑。《红毯先生》必然要失去春节档的票房和口碑;但对一小部分喜欢宁浩的观众来说,可喜的是,叛逆的他回来了。

撰文:mumudancing

编辑:汁儿

封面图、配图:《红毯先生》预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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