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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里的龙王们
《西游记》的主角,当然是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师徒。但要说起取经路上的“龙套”角色,倒也少不得栖身江河湖海里的各路龙王。
“龙套”何其多
纵观整部《西游记》里,“四海五湖、八河四渎、三江九派”皆有龙王。这其中级别最高的当属四位“海龙王”:东海敖广、西海敖闰、北海敖顺、南海敖钦。次一等的,是偏居大小江河里的龙王(譬如洪江口龙王)。最低一等的,是只能管辖一口井的“井龙王”:“比不得那江河淮济的龙王,飞腾变化,便有宝贝。我久困于此,日月且不能长见,宝贝果何自而来也?”
西游记中的井龙王
话虽这么说,“蜗居”的井龙王和海龙王一样,也都住在“水晶宫”里。不仅如此,各处的龙王,大都还沾亲带故。紧挨着唐朝京城长安(今陕西西安)的泾河龙王等级不算高,但它却是西海龙王敖闰的妹夫。连它的几个儿子也都是龙王:老大小黄龙,居住淮渎(淮河);老二小骊龙,居住济渎(古济水);老三青背龙,占了江渎(长江);老四赤髯龙,镇守河渎(黄河)。另外敖闰自己也有个三太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犯下忤逆大罪,即将被玉皇大帝处决,幸亏被观音菩萨解救而皈依佛门,获得了再生的机会——化为白龙马,驮唐僧去西天取经,经过了千辛万苦,终于成了正果,“将马推入池中,须臾间,浑身长起金鳞,腮颌下生出银须,一身瑞气,四爪祥云”,马又化而为龙。
《西游记》里的龙王不仅数量众多,在小说中的作用也是举足轻重。白龙马是唐僧的坐骑自不待言。西天取经前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情节,孙悟空大闹天宫,追根溯源,也是因为孙悟空从东海龙王那里得到了定海神针(如意金箍棒),还强逼另外三位海龙王送他紫金冠、锁子甲、战靴,惹得龙王们上天庭告状。另外,又要提到那位泾河龙王,为了保护自己的水族不被渔人打捞殆尽,才与方士袁守诚打赌。为了取胜,他不惜违抗玉帝的敕旨,改了降雨时辰和点数,因此犯了天条,“在那剐龙台上,恐难免一刀”。为了活命,他又不得不向袁守诚下跪求救。虽然他依袁守诚之言去求唐太宗拖住将会监斩自己的魏征,谁料还是被魏征在梦中将其斩首。从《西游记》的情节演进看,若非“魏征梦斩泾河龙王”,唐太宗就不会因泾河龙王索命而到地府一游而遇到那么多冤魂,也就不会想到还阳后做水陆大会。有了这场水陆大会,才有观音菩萨出场,引出了唐僧取经的故事。
东海龙王与金箍棒
至于取经路上,每次孙悟空遇到棘手的问题需要寻求神仙帮忙时,除了观音菩萨,另一个经常依靠的对象就是四海龙王。譬如唐僧师徒路过黑水河时,盘踞河中的小鼍龙将唐僧捉住。孙悟空得知鼍龙乃西海龙王的外甥(父亲是泾河龙王,母亲是西海龙王的妹妹),便到西海龙宫兴师问罪。西海龙王深明大义,并未袒护自己的外甥,派自己的儿子摩昂领兵去将小鼍龙捉来治罪。经过一番激战,摩昂降伏了小鼍龙,才解救了唐僧。师徒四人途经车迟国时,也是靠了四海龙王的帮忙,“四条龙,在半空中度雾穿云,飞舞向金銮殿上”,唐僧师徒们才斗败了虎力大仙、羊力大仙和鹿力大仙。而在朱紫国,孙悟空为国王治病时,也是请来东海龙王打了几个喷嚏,吐了一些涎津,降下“无根水”作药引。凡此种种,恰如小说中所言,“四海龙王喜助功,齐天大圣请相从”。
“那伽”到“龙王”
《西游记》讲的既是唐三藏西天取佛经的故事,小说中众多的“龙王”倒也的确有着佛教的渊源。中国的龙文化固然源远流长,却只有各种各样的龙的记载,“龙王”一词最早见诸文字,当为西晋竺法护于太康六年(285)译出的《海龙王经》四卷。在这部佛经里,记载了佛陀在王舍城灵鹫山,为海龙王说六度十德等菩萨之法。
佛教起源于印度。不过印度早期文化中并无龙的形象,而只有名为“那伽(Nāga)”的地神。印度古代婆罗门教最著名的法典《摩奴法典》里写道,那伽是“人面、蛇尾、蛇长颈的半神,以跋修基(Vāsouki)为王,住地狱中”。它们并不住在海里,甚至都不能飞跃大海,与中国龙的形象大相径庭。而且,尽管形象与蛇相似,但《摩奴法典》里明白写着,“他们创造了夜叉,罗刹,吸血鬼,天界乐师,天界舞女,阿修罗,‘那伽’,蛇神(Sarpas),神鸟以及祖灵的各氏族”。可见“那伽”也未必能算作蛇。
印度文化中的那伽
“那伽”形象的转变,与佛教的兴起有关以及中印间的文化接触有关。活动在公元2或3世纪的印度僧人龙树在《大智度论》里指出,“那伽,秦言龙。”这也是印度历史上首次将“那伽”与中国的“龙”联系起来。佛教里的“那伽”(龙),实际上是将古代印度婆罗门教里的传统神灵“收编”为佛教的护法。比如佛教里有“天龙八部”的说法。指佛教护法神队伍中的八种神道怪物,包含天众、龙(那伽)众、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迦。因为其中的“天众”及“龙众”最为重要,故称“天龙八部”。
佛教给龙封“王”,确是对龙文化的一大创造。在中国影响巨大的大乘佛教经典《妙法莲华经》里,龙王共有八位。他们是:难陀龙王、跋难陀龙王、娑伽罗龙王、和修吉龙王、五德义迦龙王、阿那婆达多龙王、摩那斯龙王、优钵罗龙王。但话又说回来,在印度的佛教文化里,“龙”的地位其实不高,甚至是金翅鸟的捕食对象。封为“龙王”不是抬高龙的地位;其目的不过是反衬自己(佛)的崇高而已。譬如《海龙王经》里就有龙王请佛入龙宫说法的故事:“请佛降海底龙宫……佛许之。时龙王化作大殿……又自海边涌金银琉璃三道宝阶,使至于龙宫,以请世尊及大众。”《佛说众许摩诃帝经》也记载了龙王守护佛祖的故事。一天佛祖前往母唧鳞那龙王宫,“是时彼处七日七夜降霔大雨”,于是母唧鳞那龙王,“恐其风雨之气互侵佛身,又恐蚊蚋虻蝇唼扰圣体,遂以自身缠绕七匝卯首上覆,如伞盖相,经七昼夜不动不摇”,为佛祖充当了7天7夜的保护伞。
佛教传入中土后,这些关于龙王的记述,对中国龙王信仰的形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太平广记》里有个关于唐代名医孙思邈的故事,说的是“时大旱,西域僧请于昆明池结坛祈雨……凡七日,缩水数尺”,结果有自称“弟子昆明池龙也”的老人向孙思邈求救,因为胡僧以法术祈雨,欲以龙脑为药,自己命在旦夕。孙思邈答应救他,但开出了条件:“我知昆明龙宫有仙方三十首,若能示予,予将救汝。”老人应允。于是“池水忽涨,数日溢岸,胡僧羞恚而死”。这个故事里的老人自称“昆明池龙”,又住在“昆明龙宫”里,自是“龙王”无疑了。
求雨拜龙王
另一方面,在佛教文化里,龙王有兴云布雨的法力。《大方广佛华严经·世主妙严品》里就说,“复有无量诸大龙王……其数无量。莫不勤力,兴云布雨,令诸众生,热恼消灭。”而在中国古人的观念中,龙也一种能影响云雨流布的神兽。《淮南子·地形训》就说,“土龙致雨。”高诱注曰,“汤遭旱,作土龙以像龙,云从龙,故致雨也”。扬子鳄(鼍)往往被看作龙的原型之一。扬子鳄在夏季,尤其是降雨前,大气中的气压变化会使其容易鸣叫。久而久之,古人就把扬子鳄的叫声当作了下雨前的“天气预报”。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里就说,“鼍声如鼓,夜鸣应更,为之鼍鼓,亦曰鼍更。俚人听之以占雨”。这就是“龙能降雨”说法的一个可能来源。
扬子鳄是龙的可能原型之一
虽然如此,古时候的雨神或水神,却不一定是龙。《左传·昭公十九年》中记载,郑国闹水灾,有人见到龙,请求祭龙免灾,执政的子产不许,说人与龙不相干,“吾无求于龙”。宋代的赵彦卫在《云麓漫钞》中指出:“古祭水神曰河伯,自释氏(指佛教)书入,中土有龙王之说,而河伯无闻矣。”战国时期,西门豹一生最著名的功绩就是邺令任内,就是破除“河伯娶妇”的陋习。《太平广记》在《晋孝武帝》条里则提到,“自称华林园水池中神,名曰‘淋涔君’”。这位水神也与龙无涉。直到唐代前期,祈雨时也是“先祈岳镇海渎及诸山川能兴云致雨者,皆于北郊遥祭而告之”。
随着佛教的传播与兴盛,过往的海神、水神、河神便逐渐让位给“龙王”了。开元十六年(728),唐廷诏令“诏置坛及祠堂”,正式修建龙坛和龙堂以供祭祀。唐玄宗还曾加封过四海龙王。到了宋代,宋徽宗于大观二年(1108)十月,“诏天下五龙神皆封为王爵,青龙神封广仁王,赤龙神封嘉泽王,黄龙神封孚应王,白龙神封义济王,黑龙神封灵泽王”,大大提高了龙王的地位。宋代以后,龙王已成为家喻户晓的神祗,天下遍布龙王庙。至明清时期,遇到大旱或大涝的年景,百姓就认为是龙王发威惩罚众生,祈雨祭祀龙王已然司空见惯。清代的《嘉兴府志》记载,崇祯七年(1634)夏,浙江嘉兴大旱,秀水县(今属嘉兴市)县令遂领着众乡绅到龙王庙祈雨,并许愿要将庙宇修葺一番,不过三日,果然天降大雨。而在北京密云则有条“黑龙潭”。清朝的康熙帝就数次驾临这里的龙神庙“祷雨”,并“鼎新庙宇,御制碑文以纪之”。雍正帝也曾“亲诣致祷澍雨立应”。乾隆帝更是嘉许“黑龙潭龙神福国佑民,灵显素著……为万姓之所仰赖”,加封黑龙潭龙神为“昭灵沛泽龙王之神”。
密云黑龙潭
对于这种对龙王大加封诰的做法,也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明代藏书家郎瑛在《七修类稿》里就认为,“尝见龙王祠而有敕封者,龙虽灵物,亦兽也”,“今龙袭之以衣冠,加之以王号” ,“贱名器,无义礼甚矣”。“无义礼”会怎么样呢?就是人不能为人,国不能为国。这番话说得很重,却也无济于事。在民间信仰中,大江南北,河海湖泊,溪泉潭井,处处皆有理水司雨的龙王驻守。而这也是《西游记》中出现了大量龙王形象的原因所在。
参考文献:
张玉霞:佛教文化与中国龙王信仰的形成,中南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
魏明 韩晓:论《西游记》中的龙王形象及其文化内涵,海军工程大学学报(综合版),200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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