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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吉岭风俗画
姜白
山,雨,云,茶园,寺庙,集市,猴子,小火车,构成了大吉岭风俗画。尽管旅游业蓬勃发展,山城仍然活在自己的节奏里。
大吉岭,云烟仿佛就从五颜六色的房屋后袅袅升起。本文图片均为 庄方 图
万绿丛中一点金光闪耀。那座小山丘顶上炫目的金塔无疑是从Bagdogra机场到大吉岭(Darjeeling)这近四小时路途上最显著的地标之一。我问司机这塔叫什么名字,他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声,听起来好像是“Rohini”,我后来在地图上只找到了这个地名,却没能找到塔。
“你运气不错,赶上了一个好天。”我雇的司机说,“我有一星期没看到这么蓝的天了。”的确,在雨季远未结束的8月造访大吉岭,可能会错失这里的招牌式晴朗山景和明信片一样的漂亮雪山——有很多人都是奔着一睹干城章嘉峰美妙姿容而来。但谁知道呢,我想雨季自然有雨季的好处。
山路盘旋而上,有好几次我把山顶上先后冒出的几个城镇当成了大吉岭,但司机一次又一次穿城而过。开过Kurseong之后不久,传说中的喜马拉雅小火车突然出现在眼前,它吐着蒸汽和煤烟,慢吞吞贴着山边开下去了。这条窄窄的铁道终点才是大吉岭。再往前,车越来越多,一辆辆插着黄绿白三色旗帜的吉普车、面包车不断从山上下来,有的还开着高音喇叭,据说是大吉岭所在地区的执政选举刚刚结束,获胜的某党派正在连着几天大肆庆祝,这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交通拥堵。
临近大吉岭时我坐的车又被迫停下来。这次倒不是因为塞车,而是因为猴子。这拖家带口的一伙猴子足有十来只,在路右边的山涧处喝完水,大摇大摆横穿马路下到左边的树林里去。看上去它们对人和车都是熟视无睹。“过几天你可能还会见到它们,”司机笑嘻嘻地说。
天气晴朗时, 就能看到大吉岭的招牌明信片式风景——喜马拉雅雪山
第二天去拜访佛庙Bhutia Busty Gompa时,司机说过的话果然应验了,我又和它们不期而遇。猴子在屋顶上还是那样趾高气扬、顾盼自雄,好像这里当家的不是庙里的菩萨。只是最后,我克制不住好奇心要给这位山大王拍照时,不小心触动了闪光灯,这可把它吓了一大跳,晃了晃,差点没从那排转经筒上摔下来。这下可把它惹毛了,呼朋唤友,转眼间钻出来一大堆猴子在树上冲着我龇牙咧嘴,大吼大叫。我只好赶紧落荒而逃。
山城就是山城,在大吉岭,几乎找不到什么轻轻松松的路。我从一条街拐到另一条,经常要拾级而上,爬到腿软。我私下认为,大吉岭的司机可能是全印度技术最好的,因为不管路有多差多窄,不管上坡还是下坡,无论是超过30°的坡度还是180°的大转角,他们都能要么轰个油门要么踩脚刹车轻轻松松拿下。
尼赫鲁路(Nehru Road)算得上全城最繁华的商业地带,各式餐厅、酒店、商店和旅行社鳞次栉比。最新开张的“鸦片”餐厅(Opium Restaurant & Lounge)就在路口最显要的坡道上。大吉岭先是作为茶叶种植园的中心出名,然后又成为印度东北的度假地,毗邻锡金的地理优势也带来更多游客。因为在喜马拉雅山东段,这里甚至还有个登山训练营。在旱季,旅行社会提供三天至两周不等的徒步或登山路线服务。奇怪的是,除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酒店招牌,大吉岭本身好像并没改变太多,仍然是那种慢条斯理的节奏。
街头,时常会碰到这样安贫乐道的居民
最舒缓的节奏必然属于尼赫鲁路北端的Chowrasta广场,它构成了城市生活的中心,几条主要街道从这里向南北两个方向辐射出去。广场周边的长椅和坐在上面的人是每天雷打不动的风景。茶叶博物馆、Nathmull氏茶叶店、Life & Leaf公平贸易店和牛津书店这些大吉岭名店齐聚于此。Tenzing Norgay路上,菜市场的小贩们盘腿坐在自己的蔬菜、肉或鱼后面等着生意,入夜后他们会点上一根根摇曳的烛光,这景象真仿佛时光倒流几十年。白天,偶尔会有小孩打马从路口的那排马厩里冲出来,绕着广场兴高采烈地跑上几圈。如果碰到有雾的天气,那才好玩——在广场上闲逛,十步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不断有人从浓雾里走出来,跟你打个照面或擦肩而过。经常发生的情况是,礼貌地互致友好之后,你连看清对方长什么样都来不及。
我喜欢坐在Coffee Day咖啡店的遮阳伞下懒洋洋地消磨时间,随便喝点什么都行。一边是Chowrasta广场,另一边就是大吉岭广阔深远的青山翠谷。众多村落城镇散漫点缀于山峦之上。若是在早上,可以看到大堆云气从山坡某处轻飘飘升起,然后四处游荡,在长满茶树的山上投下不断流动的云影。“未著一羽,我已飞过”,泰戈尔在Kurseong也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想必对这种风景是司空见惯。
Glenary's 餐吧,老派的精致享受
Keventer’s餐馆开在尼赫鲁路和甘地路路口,尽得地利之便。虽然菜单上可以选择的简餐基本上是不多的以鸡肉为主的寥寥几种,可这家小馆子永远不缺客人。它的露台提供的是另一种场景——我能看见差不多大吉岭全城的屋顶:五彩斑斓的民居、黑色的钟楼、白色的大剧院、黄色的神庙、金色的佛庙和赭色的教堂。云仿佛就在远处的一片屋顶中喷薄而出。那一晚我在Keventer’s 吃得正欢,窗外甘地路上的霓虹灯也把夜景打扮得好不热闹,只是天公不作美,雨突如其来,外面露台上的人都纷纷撤回室内,没多久眼前一黑——没电了。满座的客人一点没受打扰,继续高声谈笑。等服务生送上蜡烛,雨已有瓢泼之势,雨滴打在玻璃上呯呯作响,对面山顶上跳起了几个明亮的闪电。对了,这个才是藏语里的大吉岭:金刚霹雳之洲。
“你看到的东西,除了茶叶,都是在大吉岭或周边一些地方的家庭作坊或艺术家手里直接拿过来的。”Suman K. Rai 指着Life & Leaf店里琳琅满目的羊毛围巾、披肩、茶杯垫、托盘说。他这家公平贸易商店在大吉岭已经小有名气,两个月前从尼赫鲁路上的旧址搬到Chowrasta广场,原因很简单,广场一带人气更旺,可以有更多人进来。为此,他宁肯多付些租金。早年,Suman为致力于喜马拉雅山地生态环境研究与保护的阿育王基金(ATREE)工作,到2006年,他创建了独立的Life & Leaf非赢利机构,开始推进在大吉岭和印度东北几个邦促进乡村可持续发展的工作。
从Life & Leaf的大玻璃窗向 外眺望迷雾中的 Chowrasta广场
“我们帮助的对象都是处于边远地带的草根社区。”这五六年来,Suman的足迹遍及那加兰邦(Nagaland)、阿萨姆邦(Assam)、特里普拉邦(Tripura)等地,一力实施改善饮用水、住宅和手工编席等项目。从Life & Leaf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茶叶在这个机构中的重要性。Suman选择和Organic Ekta等非政府公益组织合作,为山中的茶农直接提供市场渠道,为后者绕开大公司的绝对垄断争取机会。
Suman并非孤军奋战。SM Das 路上的Hayden Hall历史更为久远。这个私立公益机构为许多当地的家庭妇女提供了地毯、织布等技艺培训课程,更重要的是还有工作场所和免费工作餐,生产出来的地毯和服装等产品就直接在同一座楼下的商店里出售,所得收入归生产者所有。
若不是Suman打开笔记本电脑给我展示他在喜马拉雅丛林、特拉马普特拉河等地拍下的那些精彩照片,我还真猜不到他原来还是位摄影师。“那些土著部落和他们生存的环境已经融为一体,他们有独特而纯粹的生活方式。”他的计划是每至一处,就拍摄一组图片故事放到自己的网站上。“我想让更多人了解,这些边缘化的群落对于保持我们的文化多样性有多重要。”
Chowrasta广场无疑是大吉岭城市的中心,人们或匆匆经过,或停下来游乐、看风景。
沿着Chowrasta广场西北角弯弯曲曲的小路可以一直走到孟加拉自然历史博物馆(Bengal Natural History Museum),墙上仍挂着熊皮和野牛头,可见这座初建于1903年的博物馆当年的气派。只是现在不免有几分破败相,樟脑的气味弥漫在展厅中,但老旧归老旧,馆里珍藏的数百种蝴蝶和鸟类标本仍极有看头。
颇具殖民时代风格的Elgin酒店就在博物馆附近,设计师巧妙利用此间山坡地形,构建出一个漂亮的回廊花园。在看得见风景的凉亭下坐着,享受一次英式下午茶(无疑是大吉岭的红茶)是再美好不过的事。Elgin酒店的首任主人是西孟加拉邦Cooch Behar城的藩王,后来又转给他的朋友、来自苏格兰的Nancy Oakley,所以Elgin的房间有点苏格兰式小清新倒毫不奇怪。走廊里挂的都是大吉岭的老照片,其中一张正好是1950年代的尼赫鲁路口,我仔细瞧了瞧,Keventer’s餐馆年轻时的模样跟现在没太大差别。走上转角楼梯,酒店的Kiran带我进了房间,一番介绍后特别嘱咐我:若是离开,一定得记着把那两扇玻璃窗关好。我纳闷说,难道这里还有贼爬窗不成?他笑笑说,“不是贼,是猴子。”
任时光变迁,Elgin酒店仍不改殖民时代的优雅本色。
哎,大吉岭的猴子,它们善于飞檐走壁登堂入室,喜欢桌子上的香蕉、葡萄和蛇果,喜欢盘子里的开心果、腰果,还喜欢你随手扔在茶几上的巧克力、饼干……
不过Elgin的明星动物是小狗,每年的大吉岭赛狗会,代表酒店出赛的狗都会带回一座金色奖杯——这些奖杯已把兰花餐厅进门的一个角落挤得满满当当。这家酒店餐厅全然一副欧式古典作派,吊灯,镜子,立柱,画框,透着怀旧情调。最吸引人的是那一幅幅彩绘维多利亚时代欧洲仕女,她们的曼妙身姿和生动表情似乎让桌子四周的气氛都活跃了许多。
在纵横交错的小巷穿行多时,问过好几次路,我才找到了大吉岭Mayfair酒店。这家酒店的走廊摆满了鲜花和希腊式雕塑,浓烈南欧风的柠檬黄色调让人一下子就感受到轻松愉悦。巧妙的混搭似乎是Mayfair的拿手好戏:它有spa,也有台球室;有欧式餐厅,也有专门的泰国餐厅;有莲花缸,也有维纳斯雕像;最好玩的是,走廊的尽头是带着pieta式表情的圣母,转过来的花丛中却是一尊双掌合什的佛像,而对面高高的神庙里坐着的,却是象头神Ganesh。很难想象,这个迷人的酒店竟然隐身于穷街陋巷之中——但不容否认,印度就是这样,容易在你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带来惊喜。
Mayfair酒店一隅
茶叶种植园是大吉岭的名片,谁到了这儿不想去风俗画般的有采茶妇女忙碌的茶园里看看呢?在各种旅行指南里抛头露面的Happy Valley茶园名声不小,不过那里的向导也就是把我带到制茶车间和茶园地头,简单介绍了下采茶和制茶的流程了事。大吉岭似乎还没什么内容丰富的茶园之旅。不过,非政府组织Organic Ekta的Prasanta和Sonam正筹划着把深度茶园之旅和乡村体验结合起来做一条大吉岭绿色旅行路线。Organic Ekta和分布大吉岭周边各地的16个茶农社区有合作,这条路线的可行性相当之高。
大吉岭茶叶基本为大公司所垄断——这是从种植园到市场的全面控制。茶农把一公斤新鲜青叶卖给大公司,回报只有少得可怜的40卢比,而按4:1比例制作出的茶叶至少可以卖上千卢比。Organic Ekta的工作,一部分是为茶农提供有机茶叶种植课程培训(比如制作有机肥料),并种植豆蔻、南瓜、土豆等经济作物,另一部分就是帮茶农找到更多的茶叶市场渠道,和Life & Leaf的合作就是一个成功范例。“我们想要自己的茶厂,”茶农们最大的心愿就是从种茶到制茶、卖茶不受制于人。Sonam说,Organic Ekta目前最大的挑战就是资金不足,需要不断扩大影响来争取更多的外部支持。
采茶是最常见的风景
在海拔6000英尺的Pulungdung Busty社区,我不但看到了漫山遍野堪称壮美的茶园,还吃到了从头到尾纯粹有机的一顿美味蔬食午餐。南瓜、咖喱土豆、青菜、兵豆,当然还有奇辣无比的红辣椒。我只不过无意间用拿过这种小辣椒的手擦了下嘴唇,火辣辣的感觉就陪伴了我整整一顿饭的功夫。
离开山城前的最后一个下午,我去了Gatty’s Travel Café——据Life & Leaf小店员的推荐,这是“大吉岭最潮的一个咖啡吧”。到那边时吧主Gautam Shrestha骑着摩托刚从山上下来,几乎被雨淋成落汤鸡。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大吉岭“冒险无极限”(Adventure Unlimited)旅行社的经理,他本人也酷爱旅行,两周前还骑车去了次不丹。
Gatty’s Travel Cafe是来到大吉岭的众多外国年轻旅行者的根据地。裸露的红砖墙和红灯笼流露少许玩世不恭的气质,有咖啡和各种饮料,以及甜品和意大利面——这是写在吧台菜单上的,没写的还有很多——比如一些含酒精的饮料。我在桌上还找到了自己最爱的漫画家Don Martin 的全本MAD画集。Gautam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家伙,他在咖啡吧里专门开辟了一个空间,平时无论谁来,只要有兴趣都可以进去吹拉弹唱。文艺腔调也不可少,隔三差五他会在这里放纪录片。无怪乎Gatty’s 在小圈子里有那么大名气。
Gautam和他精心打理的Gatty's Travel Cafe
不过Gautam并不满足,他马上要对咖啡吧进行全面改造,比如把空间的主色调改为黑白两色,“要让它看上去更有设计感,更酷,”他兴致勃勃地对我谈起改造计划。这时窗外的蒙蒙细雨还是下个不停。天色暗下来,Gatty’s窗外,对面山上的一个个村落亮起万家灯火,像是另一种星光灿烂的银河。
“要是天气晴好,你坐在窗户边上,就能看到山那边的锡金,”Gautam小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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