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的一生

本文选自《烟火大唐》

在唐代，最庞大的女性职业群体，则当数宫女。《隋书·食货志》记载，隋炀帝时，宫女人数竟有十万之众。唐朝初建，国力贫乏，为了安抚人心、节省开支，高祖李渊曾下诏放出部分宫女，任由其嫁人，一次性放出宫女三千多人。到了太宗朝，后宫的宫女仍有数万人之多。而到了玄宗开元、天宝中，仅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和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即有宫女四万人，当时唐朝的总人口也就五千多万人，相当于一千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是宫女，比唐代的官员总数还多。《全唐文》卷二三九武三思《贺老人星见表》曰：“臣守节等文武官九品以上四千八百四十一人上言：臣闻惟德动天，必有非常之应。”武周朝文武九品以上官员数量也不过四千八百四十一人。

如此之多的宫女，当然并不全是杂役，更多是作为皇帝的妃嫔或临幸对象存在的。唐代诗人王建的《宫词一百首》之四十五写道：“丛丛洗手绕金盆，旋拭红巾入殿门。众里遥抛新摘子，在前收得便承恩。”皇帝向宫女群中抛掷刚摘下的果实，抢到的人便可以承欢，得到陪侍皇帝的赏赐。

△ 唐永泰公主墓壁画《九人宫女图》

这些有可能被皇帝选中临幸的宫女，都是非常美丽的女子。唐永泰公主墓曾经出土一组《九人宫女图》壁画，画面共有九人，除一人着男装外，其他均云鬟雾鬓，发髻巍峨，有半翻髻、回纥髻、惊鹄髻等，分别着小袖罗襦，上罩“半臂”，披帛结绶，胸微袒露，长裙曳地，穿云头履。宫女们分别掌持方盘、食盒、烛台、团扇、高足杯、拂尘、包裹、如意，彼此顾盼呼应、悄声细语、步履轻盈、动作灵巧、仪态万方。

宫女的生活范围被局限在长安宫城的“掖庭”中，除非有特殊任务或者不再当宫女，否则她们不能踏出宫门半步。大部分的宫女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中逐渐老去。白居易《上阳白发人》一诗说：“入时十六今六十。”待到青春逝去，娇颜不再，她们便只能在尼姑庵中与古卷青灯共度余生，或被发配到帝王陵寝侍奉先王，了此残生。她们死后被集体安葬在一个叫“宫人斜”的地方，在今西安市西郊枣园地区，2008年，这里出土了一块宫女墓志铭，其上铭文印证了白居易的诗：“唐，尚宫五品，墓志并序……年六十。”

有些被放出宫的宫女也得到了自己的幸福。唐末的一个秋天，年轻的诗人卢渥赴长安应举。一天，他来到御沟边散步，无意间看见水上漂来一片红叶，捞起之后，发现上面题有一首五言绝句：“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他一时好奇，就将红叶放入箱中妥善保存。多年后，唐宣宗即位，放出了部分宫女。卢渥也娶到了这样一位宫女。一天，卢妻无意中看到丈夫收藏的这片红叶，不禁感叹：“当年我偶然题诗于叶，谁料想竟然被卢郎收藏。”大家起初并不相信，于是取来笔墨检验笔迹，卢妻笔迹竟和红叶上的一般无二。这就是“红叶题诗”的故事。然而，这些千年难遇的佳缘毕竟少之又少。

被放出宫的宫女，有些嫁人，有些回家奉养父母，还有很多无家可归，流落民间，过着飘零无依的生活。唐代很多出宫的宫女后来都沦为有钱人的“别宅妇”，这在唐代的法律中属于通奸罪。

或许是因为大量的美女流入皇宫，唐代的男诗人非常热衷于写宫怨诗。当时几乎每个成名的诗人，都有宫怨诗，而皇帝竟然默许了这种行为。其中，杜牧的《秋夕》最为著名：“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而一生潦倒的诗人王建则主要以描写宫女生活的《宫词一百首》闻名于世，他是唐代第一个大量写作宫词的诗人，这些诗带有七绝连章组诗的性质，王建也因此赢得了“宫词之祖”的声誉。宋人尤袤《全唐诗话》卷三记载了这一百零二首宫词的来由故事，说王建知道的这些宫廷之事，是从王枢密那里听来的。唐代的枢密使是由宦官充任的内诸司使之一，若是如此，便可能是真的。但其实王建本人出任过太府寺丞（掌管皇家财帛）和太常寺丞（掌管皇家祭祀），知晓些许宫闱之事，或当不难。

每年三月初三，是唐代的上巳节，皇帝往往在曲江池宴会群臣，贵妇们则斗富夸奇。杜甫的《丽人行》淋漓尽致地描述了这种盛况。仕女则有斗花的风气，以致“好花皆折尽，明日恐无春”（许棠《曲江三月三日》）。就在这女人最美的季节，皇帝特许宫女们于上巳日与家人相会。南唐人尉迟偓《中朝故事》卷上记载，唐宣宗大中年间，“每岁上巳日，许宫女于兴庆宫内大同殿前与骨肉相见。纵其问讯，家属更相赠遗，一日之内，人有千万。有初到亲戚便相见者，有及暮而呼唤姓第不至者，涕泣而去。岁岁如此”。其场面辛酸，令人感之又叹息。

△ 簪花仕女图（局部）| 唐 | 周昉 | 辽宁省博物馆藏

周昉的《簪花仕女图》一画，绘就六位丰颊厚体的贵妇，她们打扮艳丽入时，云髻高耸，顶戴的折枝花朵皆不相同，脸上又晕染蛾眉，衣饰华丽，身着低胸长裙，外罩薄纱，显出半透明的质感。仕女们神态安闲，或戏犬，或漫步，或赏花，或拈蝶，在庭院中闲散地消磨着时光。这样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画面，或许才符合后人对于宫女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