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柔佛州苏丹就任最高元首：“有为”君主有何可为？

苏丹易卜拉 视觉中国 图

1月31日早上7点45分之后，由数十辆摩托车骑警开道，柔佛州苏丹易卜拉欣的车队出现在从新山武吉士林王宫到士乃国际机场的大道上。在沿路8个地点，柔佛当局组织了群众对车队夹道欢送——小朋友们挥着双手，身后的大人挥舞着柔佛州旗，学生们高举写着“吾爱吾王”的标语牌，大批民众高喊“吾王万岁”，坐在车内的易卜拉欣苏丹也热情地向车外的民众挥手，接受民众的恭送及祝福。

为保证行程顺利，柔佛州警方在35.5公里的大道上配备了约1200人的警力，柔佛州总警长古玛早前还呼吁说，“早上有事情要处理的人请早一点出门”。

随后车队来到士乃国际机场柔佛王室专属停机坪，易卜拉欣乘飞机前往首都吉隆坡。上午10点40分，易卜拉欣乘坐一辆黑色劳斯莱斯抵达国家王宫，在检阅仪仗队后，在总理安瓦尔的陪同下，步入宫内，在各州苏丹、州统治者或代表，以及政府官员的见证下，完成了其作为第17 任国家元首的就职仪式。易卜拉欣的任期从当天开始，为期5年。霹雳州苏丹纳兹林·沙阿同日宣誓就任副最高元首，任期与易卜拉欣相同。

柔佛州在马来西亚联邦体系下有许多独特之处：苏丹拥有自己的军队“御林军”，易卜拉欣等历任州苏丹多年来积极打造涵盖马来人、华人、印度人多个民族的“柔佛民族”（Bangsa Johor）论述，易卜拉欣本人还曾在1993年与时任总理马哈蒂尔陷入公开冲突……

柔佛健康与团结委员会主席凌天顺当天对当地媒体表示，新当选的马来西亚最高元首有能力带领国家进入新时代，特别是在政治领域。作为普通民众的阿森在接受采访时也不讳言其“至诚恭贺、拭目以待”的心情。

不过，新上任的最高元首，正面临着前任留下的难题。新华社报道，马来西亚联邦直辖区特赦局秘书处2月2日发文宣布，因“一马案”被判入狱的前总理纳吉布获得减刑，刑期从12年减至6年，减刑原因并未公布。这一决定在马国内引发了不小争议。2月5日，总理安瓦尔解释称，这是马来西亚前任最高元首在离任前召开赦免委员会会议后的结果。不过，纳吉布一直否认有不当行为，并申请完全赦免。马来西亚国家元首可以根据联邦宪法授予的酌处权赦免被定罪的人，纳吉布能否获得完全赦免，还要看易卜拉欣的态度。

马来西亚国内外舆论都十分关注，这位强调“亲力亲为”的最高元首会为马来西亚政坛带来什么。

骑摩托、开法拉利、精通Ins的王室成员

马来西亚是世界上43个仍保留君主的国家之一，实行君主立宪联邦制。最高元首为国家元首、伊斯兰教领袖兼武装部队统帅，由统治者会议从马来西亚9个州的世袭苏丹或州统治者中选举产生，任期5年。马来西亚也由此成为唯一一个实行最高元首轮任制的君主立宪制国家。

2023年10月27日，马来西亚统治者会议召开第263届特别会议，选举易卜拉欣为马来西亚新任最高元首，接替于1月30日卸任的第16任最高元首阿卜杜拉。虽然形式上是“选举”，但马来西亚最高元首的继任实际上有约定俗成的顺序，在9个州的世袭君主间轮替。按照轮任顺序，柔佛苏丹易卜拉欣是第一顺位人选。

易卜拉欣出生于1958年，从2010年开始担任柔佛州苏丹，是他的父亲、已故柔佛苏丹依斯干达（1984年至1989年出任马来西亚第8任最高元首）之后，第2位出任最高元首的柔佛苏丹。

其实，2016年，易卜拉欣曾被马来统治者一致推举出任马来西亚第15任最高元首。但当时，他以“要专注治理柔佛及照顾柔佛子民”为由婉拒，并通过社交平台脸书表态说，要严格遵守统治者理事会制定的轮任制度。当时还有舆论称，柔佛王室多次抨击时任总理纳吉布领导的联邦政府，这可能也是他婉拒接任最高元首的理由之一。

彭博社将这位最高元首描述为“骑摩托车、开法拉利、精通 Instagram 的王室成员”。半岛电视台在对易卜拉欣的介绍中写道，他因热爱高速火车、汽车、飞机和卡车而闻名，易卜拉欣家族在Facebook、Instagram和YouTube等社交平台上拥有上百万粉丝，以让人们深入了解王室生活。这些帖子包括苏丹易卜拉欣在与柔佛州各地的人们会面时开玩笑的视频，以及一部关于柔佛“御林军”（柔佛州私军）招募过程的电影。

2015年10月，新华网援曾援引英国《每日邮报》报道称，马来西亚柔佛州苏丹易卜拉欣委托澳大利亚Mack Truck公司制造了一辆豪华牵引卡车，用以牵引其往来于马来西亚境内的快艇。据估计，这辆卡车造价1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635万元），堪称世界上最昂贵、最奢华的牵引卡车。        

《卫报》在其报道中补充道，苏丹易卜拉欣也是一位摩托车爱好者，他经常开着哈雷摩托车在柔佛州各地旅行，并向穷人发善款。

此外，彭博社还在其文章中写道，易卜拉欣拥有一系列私人飞机和300多辆豪华老式汽车，其中包括一辆曾属于二战时期德国纳粹头目希特勒的汽车。在2017年发布到YouTube上的一段重新曝光的2013年采访中，苏丹易卜拉欣表示希特勒是他曾祖父的朋友。他补充说，希特勒的汽车被送往英国，然后被送往马来西亚，最后被送给他的曾祖父。

“吾王万岁”

相比于易卜拉欣的个人生活与形象，其作为国家最高元首即将对国家政治产生的影响更为瞩目，尤其是在前任最高元首亲身见证了政局不稳、任命了多位总理的情况下。

“民众时常喊出‘吾王万岁’的话语，希望君主能为局势带来积极效应。”对于易卜拉欣的就职，来自槟城的阿森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述说了他的期待，“希望他带领马来西亚国泰民安，时代可以真正变得歌舞升平。”

传统而言，最高元首在马来西亚的联邦宪法君主制体系中主要起到象征性作用，担任该国伊斯兰教领袖、国家元首兼武装部队统帅，还有权赦免罪犯。尽管所有法律制定、内阁任命、国会解散以及大选举行等流程都需要经过最高元首的同意，但其权力也是有限的，联邦宪法要求最高元首根据总理和内阁的建议采取行动，“只有少数情况例外”。就任最高元首后，当选者在任职期间不得兼任本州君主，不得连任最高元首，不得积极从事任何商业活动。

马来西亚近年来一系列政治动荡，让君主制在政治博弈中的角色尤为突出。卸任的苏丹阿卜杜拉来自彭亨州，于2019年1月31日正式出任最高元首。他在任期内，见证了马哈蒂尔（2018-2020年）、穆希丁（2020-2021年）、伊斯梅尔（2021-2022年）、安瓦尔（2022年至今）四届政府。

其中，阿卜杜拉任命了穆希丁、伊斯梅尔、安瓦尔3任总理，多次行使最高元首的任命总理权。根据马来西亚联邦宪法，最高元首有权任命他认为能够获得议会多数席位的总理，但由于总理通常是通过选举产生的，马来西亚过往选举中的优胜者往往优势显著，而且多来自马来民族主义“老大党”（Grand Old Party）巫统，因此很少有人探讨最高元首的总理任命权。

2020年，由于当时的执政联盟“希望联盟”内部的权力斗争，政府在“喜来登行动”下垮台。阿卜杜拉为此召开紧急会议，会见了所有222名议员，决定组建下一届政府的人选。在经过一周的协商和考察后，阿卜杜拉决定任命穆希丁为新总理。尽管这种不经由大选产生新总理的方式引起了很大争议，穆希丁政府还被扣上了“后门政府”的标签，但经由最高元首任命的政府，让安瓦尔当时领导的反对派阵营很难做实质挑战。

2021年，类似的故事再次发生：穆希丁失去了国会下院的多数支持，阿卜杜拉在广泛征询意见后，任命伊斯梅尔为新的总理。当时，马来西亚遭遇严重的新冠疫情和经济衰退挑战，解散国会举行大选的可行性较低。

2022年底，政治僵局再度来临：据新华社等媒体报道，在第15届国会选举中，没有任何政党联盟拿下112个席位的简单多数，大选结果公布后的5天内马来西亚仍无法组建新的政府。阿卜杜拉决定召开特别统治者会议，就下一任总理的决定做探讨。最终，安瓦尔担任新总理。

自2019年1月31日在第252届统治者会议上宣誓就任为最高元首以来，阿卜杜拉任内经历了4届政府、4任总理。因此，阿卜杜拉今年1月在卸任之际表示：“要实现变革，并不能保证任何事情就能顺遂，每年换总理、换内阁也是一样的道理。要换也至少三四年吧，而不是一年就换一次。拜托（Come on）！”当时，马来西亚才刚刚传出爆发“迪拜行动”的传闻。

新任最高元首易卜拉欣恐怕也不甘示弱。实际上，易卜拉欣以其“直言不讳”“宗教温和”“亲力亲为”等特质闻名于马来西亚，和传统的马来统治者不太相同。

早在2022年，柔佛州苏丹易卜拉欣就曾因不满马来西亚中央政府给的拨款同该州上缴的税款不成比例，放话“不要逼使柔佛人民脱离马来西亚”。他还痛批中央政府随心所欲地修改政策，影响其他州属的发展，称有不懂投资的猴子“跳来跳去”。易卜拉欣直言，中央政府即使不想帮忙，也不要徒增其他州属的困扰。

最近，易卜拉欣接受马来西亚官方通讯社采访时说，他愿肩负起最高元首的责任，以及会永远以民为先。马来西亚王室仍然是马来人身份的有力象征，而最高元首也是该国的伊斯兰教领袖，但苏丹易卜拉欣此前曾公开反对马来文化的“阿拉伯化”，并强调有必要在一个拥有大量华裔和印度裔人口（其中大多数人不是穆斯林）的国家内保持温和。

独立分析人士阿斯鲁尔·哈迪在对半岛电视台的分析中说道，“易卜拉欣一直以亲力亲为的方式处理州内事务，并与州务大臣保持工作关系”，“他还期望与联邦政府建立类似的关系，但却可能会受到政府的抵制，特别是在政策问题上。”同时强调，他（易卜拉欣）并不会“羞于”向安瓦尔表达他的不满或观点。

易卜拉欣曾向记者透露，他曾于深夜收到安瓦尔的短信，二者讨论柔佛州和新加坡如何建立更紧密的经济联系，进而推动新马两国关系的发展。易卜拉欣还曾公开表示，要支持新马高铁的修建。此前，这一铁路项目被马哈蒂尔政府以“成本高昂”为由搁置。

新加坡和柔佛州仅“一堤之隔”，经济、人文、社会关系密切。据新华社报道，2024年伊始，马来西亚政府与新加坡签署“柔佛－新加坡经济特区”合作备忘录，批准22个可再生能源项目，计划成立国家半导体战略特别工作组，旨在推动国家经济实现更加开放、可持续、创新发展。

不过，对于国家最高元首的角色，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研究员贺嘉洁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马来西亚的最高元首依据宪法在任命总理、解散国会或涉及统治者特权和尊严的事宜上享有裁量权。在面对政治纷争时，元首的裁量权有助于不同的政治派别化解分歧，共同维护马来人在国家政治中的主导地位。“另一方面，随着马来西亚民族国家认同的逐步强化，元首的裁量权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多元族群结构的约束，很难因为个人因素突破。”

“我将狩猎所有贪污的人”

《海峡时报》在去年12月的一篇标题为《不要“傀儡元首”》的报道中写道，苏丹易卜拉欣表示，有必要解决腐败问题，对政府进行“制衡”，控制“自私自利的政客阴谋”，并以此猛烈抨击在过去几年内劫持了整个国家的政治势力和操纵行为。

“从我曾祖父开始，我们就是优秀的猎人。我会确保去狩猎时，必带回优质的猎物。但当我在吉隆坡时，那就像一个‘混凝土丛林’，我该狩猎什么？我将狩猎所有贪污的人，且我也保证会带来成果。”易卜拉欣在接受《海峡时报》采访时说。

在易卜拉欣的言谈中，确保包括3300万马来西亚人民的国家团结是他面临的最大挑战。易卜拉欣还强调，一个稳定的政府，必须始终采取稳定经济所需的永续政策，“政治不稳定的一个关键原因是落败者的‘酸葡萄心理’”。他也建议马来西亚反贪委员会直接向最高元首报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向国会负责。易卜拉欣也建议司法任命必须与行政部门分开。

“我们只在统治者会议期间（从总理办公室）得到名单。为什么不在任命之前把名单带给我们？”易卜拉欣去年12月在与媒体讨论司法任命问题时说。

1月30日，马来西亚反贪局发文告表示，为实现在2033年马来西亚的贪腐印象指数（CPI）改善为排名25位（现为第57位）的目标，呼吁各方继续合作，以发挥各自的作用。

在种族与宗教因素敏感而多元、政治格局复杂多变的马来西亚，易卜拉欣的个人特质似乎颇有说服力和号召力。马来西亚政治分析人士胡逸山（Oh Ei Sun）分析说，也许在某个时候，易卜拉欣也需要裁定哪一方政治势力对国会有更稳固的控制权。

然而，易卜拉欣的个人特质也曾引起负面评价。1993年，易卜拉欣涉入王室伤人丑闻，因为一名高尔夫球童嘲笑他失误而将该球童殴打致残。时任总理马哈蒂尔借此推动国会上下议院分别通过修宪草案，废除王室的法律豁免权。自此，王室的特权被大大削弱，民选政府的权力完全压过王权。直到2008年后，由于巫统受到反对党的强力挑战，转而寻求王室支持，王室的影响力才逐渐恢复。

除此之外，易卜拉欣也是马来西亚最富有的人物之一，家族资产达57亿美元，广泛涉猎各种产业，其中包括新兴的互联网产业和房地产行业。彭博社分析指出，易卜拉欣的著名资产包括新加坡泰尔索尔公园（Tyersall Park）的土地，价值 40 亿美元。这块土地登记在他儿子的名下。此外，他还拥有价值11亿美元的股票和其他房地产，持有马来西亚最大的移动服务提供商 U Mobile 的 4.83 亿美元股份，以及价值1.05亿美元的上市公司。这让易卜拉欣在政治、经济、宗教、社会、文化等各方面事务都有着显著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