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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锦华｜小年畅聊，国产喜剧的“喜”和“度”在哪里？

2024-02-04 11:5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2024年春节档即将到来，目前有9部影片已定档，从片单看，喜剧依然是比重最高、最受欢迎的电影类型。

近些年，国产喜剧层出不穷、风格多样，呈现出喜剧电影繁盛的局面，但真正让观众打心底里觉得“喜”的电影却越来越少了，喜剧电影也开始因玩老梗、太浮夸而饱受诟病。在这样的情况下，国产喜剧如何营造喜感？电影如何在让观众共情的同时，也保持它议题的现实性和公共性？

小年这天，活字君与书友们分享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戴锦华教授答同学提问，聊一聊国产喜剧的“喜”和“度”在哪里。

回答一位ID是“游到海水变蓝”的同学的提问，他说：“戴老师好，我要问的是国产喜剧电影创作的‘喜’的‘度’在哪里，现在的喜剧电影大都流于浮夸，故事没有讲好。有一些喜剧电影完全是生编硬拗的梗。我个人最喜爱的还是无厘头喜剧，虽然夸张，但是看到的是小人物对现实的自嘲然后在苦难中重生。期待在当下的银幕当中看到高质量的喜剧。”

我觉得这位同学的表述非常完整，差不多是一个对于中国喜剧电影的批评、期待，以及他从无厘头电影当中获得的这样一种理解的表述。但我试一试把它变成一个问题，就是国产电影的“喜”和“度”在哪里？

喜剧电影不仅仅是“轻”

其实挺难回答的，首先必须坦率地告诉这位同学，喜剧电影基本不是我的菜，我不是一个喜剧电影的观众。所以我不能很经验性地，或者很内在地，作为一个观众的共识来回答这个问题。我自己的一个真切的体验是，喜剧电影其实很难拍，喜剧电影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是和一种份量上的“轻”联系在一起的电影的类型，或者是叙事的可能。

因为喜剧电影在喜的概念之下，它其实覆盖了一个非常宽泛的光谱。喜剧电影可能真的非常尖刻和犀利，可能真的成为某一种鲁迅先生所说的匕首和投枪。大家都知道果戈理在《钦差大臣》开幕的第一句台词是，“笑什么呢，笑你们自己”。

1836年果戈理发表了讽刺喜剧《钦差大臣》，该剧描写纨绔子弟赫列斯达可夫与人打赌输得精光，正一筹莫展，从彼得堡途经外省某市，被误认为“钦差大臣”，在当地官僚中引起恐慌，闹出许多笑话。

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可以构成这样一种直接地把尖刺朝向银幕下面的观众的表述，它也可能把尖刺直接变成一个针砭时弊的、非常锋利的表述。它也可能是一种轻喜剧，一个让我们含泪带笑的，在其中多少地获得一点抚慰，多少地获得一点疗愈感的表述。

喜剧电影的公共性

这位同学选择了对无厘头喜剧的认同，我不知道是不是特指周星弛的电影，还是广义的在香港的二十世纪最后二十年当中形成的那样一个特定的叙事类型。但是我大概能够理解问题所讲到的那个面向。同时，我也认同于这位同学对于无厘头的理解和描述，就是小人物的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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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说到小人物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们作为观众，我们作为这个社会当中的普通人，我们作为在这个社会当中微末的、自己会感觉到自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这样一个没有多少的发言份额，没有多少权力的、权重的小人物，我们在日常生活当中的遭遇。而我们在日常生活的遭遇当中，我们在多少带有一点反观或者豁达的自嘲感当中，所呈现的日常生活的这种喜剧感。

当然这位同学同时讲到这种喜剧感、喜剧自身能够在我们的自嘲，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构成、构造一些微型奇迹，也就是我们如何自救，我们如何重生。说得保守一点，就是我们如何活下去。所以，我想这个问题一边提出的是关于喜剧的，一边是关于中国电影的，就是我们如何能够保持电影艺术作为一个传统性的力量，也就是电影的现实性和它的公共性。

在银幕上我们看到了一个小人物的、喜剧性的，甚至带一点自嘲和自我丑化的、小丑角式的喜剧场景的时候，我们能够共情，我们能够投注我们的同理心，我们能够跟他有共鸣，有同感，我们喜他之所喜，我们痛他之所痛。而这种现实感的形成本身是电影艺术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和力度，它一旦丧失，恐怕电影真的就将死亡了，那么这就叫做公共性的议题，也就是现实性的议题。所以，一边是关于喜剧如何完成，它如何让我们笑，它如何不是生硬地通过咯吱我让我笑，那样的笑是非常难受的一种笑，就像你不需要用通过催泪弹的投掷让我哭，因为真正的悲剧不需要投掷催泪弹。那么，喜剧电影如何营造喜感，如何让人们笑，如何让这些笑不光是生理反应的行为，而且是一个带有自嘲的，带有讥刺的，也许有时候是带有愤怒的，也许有时候是带有和解和原谅的这样的笑。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喜剧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叙事类型。

而另一个意义就是，电影如何保持它的公共性，保持它的公共议题使之形成的电影与现实的特定连接，即使我们相信电影说到底是一个白日梦，电影制作机构说到底是一个梦工厂。但是所有成功地提供了白日梦式的、美好的观影体验的电影，它都具有一个基本的共同特征，就是我们要从那个地面的、高度现实的地方进入这个世界，我们最终才能从一个梦幻般的、美好的、温馨的大团圆结局当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