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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艳:省际毗邻经济区要顶层设计,统一规划,协同推进
近十年,与江苏和浙江毗邻的安徽省,提速承接江浙产业步伐。
2010年安徽省设立皖江城市带承接产业转移示范区;从2016年起,安徽宣城的郎溪和广德,又开始以县域为主体,尝试与江苏常州的溧阳打造苏皖合作示范区,而后扩大成为涵盖三省一市的“一地六县”。2018年,长三角一体化上升为国家战略,一年后,安徽省被正式纳入长三角经济区。
从2021年起,安徽省又开启了省际毗邻地区协同发展,建设新型功能区的战略。与过去相比,它更着重于哪些方面?为什么省际毗邻地区新型功能区“3+N”的发展格局中的“3”(滁州和南京的江北新区、马鞍山的博望区和南京的江宁区),全部位于南京都市圈,而最早跨省发展的苏皖合作区,却变成了“N”?
澎湃城市报告专访安徽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研究院常务副院长胡艳,从安徽省看面向长三角一体化的省际毗邻地区协同发展,所需解决的问题和创新治理的方向。
安徽省际毗邻地区协同模式更迭与原因
澎湃城市报告:2022年以来,安徽省着重在省际毗邻地区协同发展,建设新型功能区。转变的原因是什么?
胡艳:过去是有重点地发展中心城市,首先将省会城市做大做强,成效非常显著,但省际边缘地区相对比较薄弱。城乡之间、大小城市之间发展不平衡。
国家“十四五”规划提出要走“共同富裕”的道路,所以省级毗邻地区也有发展的必要。省际毗邻地区远离行政中心,曾是发展洼地,但一旦几个毗邻地区能协同合作,是可以改变发展不平衡的状态的。
串联省际交界区域的发展带,可以进行跨省的产业协作、城乡融合发展、生态环境的共保联制、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公共服务的共建共享等。
尤其像安徽和江苏的毗邻区,安徽有7个市24个区县,江苏有7个市16个区县,皖苏毗邻地区是长三角区域内边界线最长,涵盖地级县级行政区最多的省际毗邻区。现在安徽发展得比较突出的是滁州和南京的江北新区(浦口-南桥和顶山-汊河)、马鞍山的博望区和南京的江宁区,它们便是“3+N”中的“3”。
这些区域中的跨省合作比较密切,建立了投资和利益分享机制。而其他的县区没有这么紧密,主要的协同是在互联交通、人文交流、生态共保、医疗互助等方面。
澎湃城市报告:如今借助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的东风,一体化高质量发展的片区正加快崛起。现在建设的新型功能区,“新”在什么地方?
胡艳:省际毗邻地区的发展要有个抓手,新型功能区便是它的主体单元。
传统上的功能区主要承担经济发展、政策试验等不同类型的专项任务。比如,开发区、自贸区、高新区,承担的任务、职能都比较单一,主要是为了获得比较优势,提高竞争力。
但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人的需求多样化,功能进化是必然趋势。在毗邻地区协同发展带中,可以根据目标任务划定一个空间较小、尺度可控的特色功能区,从不同角度对功能区分类,呈现出多样化的形态。它们不再是单一职能区,而是功能更复合的特色功能区,可以有生态功能区、经济功能区、工业园区、粮食主产区、商贸综合体、城镇性的功能区、产城融合的功能区,还有主体功能区等不同的功能。省际毗邻地区的新型功能区一般依托产业园区根据共建协议建设,共同投资,利益共享,风险共担。
澎湃城市报告:苏皖合作区从2016年就成立了,后来有了“一地六县”,即宣城的郎溪和广德与浙江的湖州、长兴,江苏的溧阳、宜兴,以及上海的白茅岭农场,是安徽最早发展的省际毗邻地区协同片区之一,但在这次省际毗邻地区发展中提到的“3+N”格局中,它却是N。
胡艳:宣城有一个上海的飞地,白茅岭农场,但面积比较小。它的优势是在名义上可以把长三角三省一市从物理空间上连接起来。但白茅岭本身并没有先进产业和科技研发机构,主要是现代农牧业。
安徽曾想把这块做成长三角一体化试验区,但最终示范区落在了沪苏嘉交界的水乡客厅。水乡客厅不光搞绿色生态,还叠加了科技创新。苏州吴江、嘉兴嘉善和上海青浦的一体化,体现的是发展差别不大的地区实现共同富裕的模式。对于安徽省际而言,蚌埠和宿迁、黄山和衢州,发展状况也差不多,它们之间的协同合作也属于平等互惠型。
而一些发展差异比较大的地区,则可以以强带弱,构建中心城市带动的梯次的发展格局。比如滁州和南京、黄山和杭州,都是希望对方提供给安徽更大的辐射和带动。
对宣城而言,宣州区被纳入了南京都市圈,可以接受南京的辐射。但常州或者溧阳的发展没有那么强,对郎溪和广德的带动作用就有限。宣州的另一个方向毗邻浙江,可以接受杭州的辐射。但从杭州东发往郎溪的车次太少了,回来较多,去的话每天只有3班。非中心城市的高铁频次是个问题。就算是毗邻地区通了高铁、船、公交,每天班次稀疏,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因此,想要加强区域之间的交流,不仅需要铁路,还需要提高车次密度。这意味着空间上临近了,时间上也要缩短,这样两个地区人员往来才能频繁,货物流动才能更多,各方面交流才会更深化。
政府如何在省际合作中发挥作用?
澎湃城市报告:在以流动性串联的产业网络中,如果想把产业放在省界地区,跨省协调,各地政府如何起到引导作用?
胡艳:第一,顶层设计、统一规划编制、联合报批、共同实施。现在来看,很多顶层设计中,地区合作更多地局限在签订合作协议。但编好了协议,签好了合同,怎么去落实?在统一政策、执行机构、审批程序、调度过程中,都需要各方达成共识。难以落实,往往因为缺乏推进工作的主体和有效的考核机制。
第二,有组织保障,推进协同治理。例如长三角一体化生态绿色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功能示范区“水乡客厅”,就建立了很好的表率。他们建立了三层次架构——理事会+执委会+发展公司,形成了三方治理的格局。他们推行启动区建设时,三地共同出资,政府市场结合。政府负责基础性开发,企业化运作,还有一体化的管理服务机制,重大项目可以联合推进,跨区域的企业投资项目联合管理,行政流程更简化。
第三,市场经济讲究“分蛋糕”,财税是各地政府考虑的重要因素。跨区域协同在制度创新中最困难的就是财税分享。这就需要跨区域的税收征管一体化,及时创新利益协调,激发协同动力。水乡客厅的方案是“增量起步,资本纽带,要素分享,动态调整”,开发建设招商,跨区域招商,跨区企业迁移,明确了财税分享的路径。
第四,在公共服务政策方面的协同需要形成清单制,推进公共服务共建共享机制。例如,教育方面的教师一体化培养机制,除此之外还有不动产登记、跨省通办、环境评估机制等。
第五,毗邻双方的积极主动双向奔赴很重要。现在政策说要“对口支援帮扶”,好像是实力更强的城市的责任,但相对弱的一方,也要积极去找对方主动融入。现在皖北一些地方在主动性上做得不够。
就长三角而言,在主动融入和对接方面做得比较好的是昆山和上海虹桥的对口协同。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星期六工程师”开始,昆山全面接轨上海,跟上海的嘉定、青浦、松江、张江、虹桥商务区都形成一些联盟。先从微观的小的区域开始合作,再逐渐横跨苏浙皖三省和上海一市(含上海的飞地如白茅岭农场)。后来昆山成立了一个专委会(上海—昆山科技创新共同体),还有上海星期日工程师昆山协同创新中心。当然,上海的科技部门也很积极,成立了在线资源团,协同上海市的工程师学会共同来办工程研究院、协同创新等。上海发挥“龙头”角色,对于区域协同也非常重要。
澎湃城市报告:各地政府如何让流动性“落地”,让自己成为某些重要产业链的节点?与现在宣城提出的“飞地模式”有什么关系?
胡艳:过去的分工互补、承接产业转移,采用的是横向联合、技术转移,即承接大城市的非核心功能。而现在区域开发最成熟的一种模式是网络开发,意味着大中小城市发展逐渐平行化,城乡一体化。这就需要创新驱动推进城乡融合发展。
安徽和苏浙接壤的区域,在省内相对是发达的地区。过去的皖江城市带也是全国第一个承接产业转移示范区,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现在毗邻地区新型功能区建设提到了“3+N”,也表明了三个功能区做得比较好,很密切。但是其他区域的深度合作还不够。
合作不够有哪些制约因素?
一个是行政壁垒问题突出,项目统筹推进的难度大,区域经济的要素流动有一些阻碍。在经济学上,它叫做行政边界效应和市场分割。当毗邻地区存在利益矛盾时,就可能各自为政。
与安徽毗邻的苏浙地区,经济发展阶段比较超前,与上海对标合作的意愿也更强烈,与安徽毗邻地区的合作热情相对缺乏。对于宣城而言,毗邻的常州和湖州会对标上海,寻找自己的位置,反而对宣州的合作意愿没那么强。因此,现在宣城往上海和杭州招商,在上海设立研究中心,也是要寻找与杭州和上海相关的产业链中的位置。
另一个制约因素是生产要素非均衡分布,导致产业发展不均,人口分布和产业分布不匹配,阻碍了地域发展。现在安徽一些中西部地方提出建设创新高地。但创新的要素从何而来?如果创新要素不能集聚,如何去搞创新产业?
因此,我认为合肥将自己定位为安徽惟一的中心城市,是非常正确的。它也因此聚集了安徽的高级科技人才,例如中科院科学岛、中国科技大学、合肥工业大学、安徽大学等人才要素资源。
合肥快速发展的一个重要保障是合肥政府班子无论怎么换,规划蓝图是不变的,就是全心全意支持“八大产业”(芯片、平板显示、装备制造及工业机器人、人工智能和制造业融合、集成电路、智能家居和汽车等消费终端产品、生物医药、“中国声谷”以及智能语音及人工智能产业)。在具体做法上是支持社会资本引入、股权治理等金融手段,形成“合肥模式”。现在,合肥的产业也开始往周边都市圈辐射区域扩散了。
澎湃城市报告:“合肥模式”很大的特色在于创新了金融方式。宣城在继续发展 “一地六县”时,可以怎样采用金融手段?
胡艳:越是穷的地方越缺钱。省际毗邻地区也一样需要多层次的资本市场。宣城的民营经济在安徽是比较发达的,企业可以上市。这几年安徽上市公司增加了不少,但分布不均衡,主要是在合肥、芜湖。马鞍山也有七八家,在毗邻地区处于第一梯队。蚌埠和滁州稍微少点,四五家左右。宣城、黄山两三家,规模比较小,实力也比较弱。
下一步省际毗邻经济区还需要继续研究,弥补缺乏顶层设计的问题,要做好总体规划,项目要协同推进。特别是,要以创新体制机制作为突破口,引导各个领域协同发展。哪怕是“飞地”模式,也是互联共享一些产业创新的要素。它们都是为了整个长三角地区整合资源,联动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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