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触摸一片油菜叶子

我敢打赌，你一定没有触摸过一片油菜叶子。

我指的是，在某个清晨或黄昏，你在一片油菜地里蹲下身来，此时，人跟油菜差不多高。这个时节，油菜还没有拔节，更没有开花，粗壮的油菜苔上只有一些紧实的花蕾。油菜叶子碧绿的，并不光滑，有一些水珠还躺在叶片上。你的视线与油菜齐平，油菜心举到了你的鼻子面前。你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一摸油菜粗壮的茎，再摸一摸碧绿的叶。

这时候，你几乎要叫出声来——哇，油菜的叶子居然是这样的！

油菜的叶子不算厚实，在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它传递出天鹅绒一般的触感；冰凉，又毛茸茸的。在城市生活里，你很少会有这样的触觉。

你甚至可以感觉到油菜叶上的细密绒毛。它哑光，光线在这里被吸收了，露珠在这里滑落了。或许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滑落，但叶子并没有因此弄湿自己，水珠滑过的地方，依然是干燥而柔软的。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黄昏。好几位同行的朋友，纷纷蹲在一片油菜地里，用指肚摩挲着一片油菜叶子。大家几乎都忘了我们是为什么而来——“这样的油菜叶子真是太治愈了！”她们说。

这时候，我真想做一件事：给每一位在写字楼里上班的朋友们，发一片叶子。就是这样的油菜叶子。让朋友们从电脑屏幕前，从打印机前，从股市曲线图前，从烟雾缭绕或面红耳赤的会议桌上离开一会儿，来触摸这片油菜叶子。

一片细小的，柔弱的，微不足道的油菜叶，此刻正传递出细小的，柔弱的，微不足道的美好。如果你不用心，你感觉不到它。

不，我不该这么做。我没有权力如此霸道，命令一片油菜叶子脱离它生长的土地。我甚至也没有勇气去请求它们。这是它们的土地，它们的家园。如果我的朋友们想要感受一片叶子传递的东西，他们就必须，也只能，自己来到这片土地，蹲下身来，轻轻地伸出手去触摸。

说不定，对待一棵油菜最好的方式，就是触摸。也许在不久之后，你会看到无数棵这样的油菜开花构成的一片风景，或者吃到油菜果实榨出的一勺植物油。但是，如果你提前触摸过一棵油菜，你就会发现这片风景、一勺食用油里的不同。

到底有什么不同呢？你会记得毛绒绒又冰凉的触感，你会记得一片叶子上的水珠，你也会记得一个黄昏，你在一棵油菜前蹲下身来，目光与它齐平。你会记得，一片叶子，怎么用它微不足道的力量，抚慰了一个人焦虑的内心。

每一棵油菜，都有自己对待世界的方式。在这个叫做谢径安的村庄里，这些油菜是两用的，粗壮的菜心被采摘下来，送到人们的餐桌；旁枝开花，结实，用来榨油。很少有人在意叶子，但不要紧，一片油菜叶根本不是为了抚慰谁、治愈谁，而存在的。

它有自己的事情。说不定，只是为了在每一个清晨与黄昏，与雨水、露珠、昆虫游戏。雨水淋过，露珠滑过，蚂蚁爬过，小青虫啃过，蜜蜂在开花时节光临过。它们会对一片油菜叶有更深入和精到的解读，也许会比人更懂得欣赏一片菜叶的美。

田野里有各种各样的事物，它们共同构建出一种超出自身的美。如果你到田野里去，到村庄里去，你可以像我们一样，去触摸一片油菜叶子，细嗅一根菖蒲，寻找一株四叶草，或者在烂漫的樱花小道踩出一片泥泞水花。

只有这样，你才会懂得一片油菜叶子的力量，拓宽对万物的认知，才会深深地沉醉，在每一个清晨与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