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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是他的仇敌 | 纪念契诃夫

2024-01-31 11:4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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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29日是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1860年1月29日—1904年7月15日)的164周年诞辰。

作为农奴的儿子,在苦难的童年中,契诃夫体验过种种屈辱和伤害,但是,他的灵魂最终完全摆脱了冷漠、嘲弄、诽谤,以及一切世俗的伤害可能带给自己的精神扭曲,最终使自己成为一个淳朴、善良、内心高贵的人。

契诃夫在用一生的力量反抗庸俗。高尔基曾在评价:“他有一种随地发现和暴露‘庸俗’的技巧——这种技巧是只有那些对人生有很高的要求的人才能够有的,而且只能够由那种想看见人成为单纯、美丽、和谐的热烈的愿望产生。对于‘庸俗’他永远是一个严厉、无情的裁判官。”

今天我们和大家分享高尔基的文章《安东·契诃夫》(收录于《巴金译文集》第一辑《文学写照》),谨此纪念契诃夫这位伟大的作家。

在此插入一个预告,《巴金译文集》第二辑将在今年上半年推出!届时,赫尔岑、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大师的作品将会和大家见面,带大家深入了解作为翻译家的巴金。

2024年1月29日是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1860年1月29日—1904年7月15日)的164周年诞辰。

作为农奴的儿子,在苦难的童年中,契诃夫体验过种种屈辱和伤害,但是,他的灵魂最终完全摆脱了冷漠、嘲弄、诽谤,以及一切世俗的伤害可能带给自己的精神扭曲,最终使自己成为一个淳朴、善良、内心高贵的人。

契诃夫在用一生的力量反抗庸俗。高尔基曾在评价:“他有一种随地发现和暴露‘庸俗’的技巧——这种技巧是只有那些对人生有很高的要求的人才能够有的,而且只能够由那种想看见人成为单纯、美丽、和谐的热烈的愿望产生。对于‘庸俗’他永远是一个严厉、无情的裁判官。”

今天我们和大家分享高尔基的文章《安东·契诃夫》(收录于《巴金译文集》第一辑《文学写照》),谨此纪念契诃夫这位伟大的作家。

在此插入一个预告,《巴金译文集》第二辑将在今年上半年推出!届时,赫尔岑、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大师的作品将会和大家见面,带大家深入了解作为翻译家的巴金。

安东·契诃夫(节选)

高尔基 | 文

巴金 | 译

他有一种随地发现和暴露“庸俗”的技巧——这种技巧是只有那些对人生有很高的要求的人才能够有的,而且只能够由那种想看见人成为单纯、美丽、和谐的热烈的愿望产生。对于“庸俗”他永远是一个严厉、无情的裁判官。

……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对他来说,“庸俗”不过是一种有趣的或者无关重要的东西;可是它逐渐把人包围住,它那灰色的雾像毒药或者炭气一样地浸入了他的脑子和血液,这样一来他就变得像一块起了锈的旧招牌:那上面一定写得明白是什么行业店铺,然而究竟是什么呢,却已经认不出来了。

契诃夫

安东·契诃夫在他的初期的短篇小说中,就已经能够在那灰色的“庸俗”的海洋里面看出来它那些悲惨阴暗的玩笑;我们只要细心地读一下他那些“幽默的”小说,便可以明白这位作者怎样悲哀地发见了那么多的可憎可恨的残酷的东西,但是马上又不好意思地用一些滑稽的词句和情景把它们遮盖起来了。

他是很谦虚的,他的谦虚差不多到了贞节的地步,他不肯高声地、公开地对人们说:“啊你们应当……更正派点 !”他白白地期待他们自己明白多么应当变得更正派些。他憎恨一切庸俗、肮脏的东西,他用一种诗人的崇高的语言和幽默家的温和的微笑来描写了人生的丑恶,很少有人在他那些短篇小说的美丽的外表下面,看出那个严厉责斥的含意来。

一般可敬的公众读着他的《阿尔比昂的女儿》的时候会发笑,他们很少注意到在这篇小说里面一位调养得很好的绅士极其可恶地戏弄一个对一切人和一切事物都很生疏的单身女人。在安东·巴夫洛维奇的每一篇幽默小说里面,我都听见一颗真正仁爱的心的轻轻长叹——这一声寂寞痛苦的叹息是为着怜悯人们而发的,就是怜悯那样的人:他们不知道尊重自己的人格,毫不抵抗地服从暴力,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并且除了相信每天必须喝油多的白菜汤以外就什么都不相信,除了害怕挨到更强、更无礼的人的鞭打以外就没有任何的感觉。

没有人像安东·契诃夫那样透彻地、敏锐地了解生活的琐碎卑微方面的悲剧性,在他以前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把人们生活的那幅可耻、可厌的图画,照它在小市民日常生活的毫无生气的混乱中间现出来的那个样子,极其真实地描绘给他们看。

“庸俗”是他的仇敌;他一生都在跟它斗争;他嘲笑了它,他用了一管锋利而冷静的笔描写了它,他能够随处发见“庸俗”的霉臭,就是在那些第一眼看来好像很好、很舒服并且甚至光辉灿烂的地方,他也能够找出那种霉臭来。……然而“庸俗”也用一个卑劣的恶作剧对他报了仇:就是把他的遗体—— 一个诗人的遗体——放在一辆运“牡蛎”的货车里面。

这辆货车的肮脏的绿色斑点,在我看来,好像是“庸俗”对它那个疲乏的敌人发出的胜利的狞笑,而那些在街上叫卖的报纸上发表的无数《回忆》文章都不过是一些虚伪的悲伤,在悲伤的后面我感觉到那个“庸俗”的又冷又臭的气息,它正在暗暗地高兴着它的仇人的死亡。

本文收录于《文学写照》,[苏]高尔基 著,巴金 译

我们读安东·契诃夫的小说的时候会有这样一个印象:仿佛在一个悒郁的晚秋的日子里,空气十分明净,光秃的树木、窄小的房屋和带灰色的人都显得轮廓分明。一切都是奇怪地孤寂的、静止的、无力的。空漠的青色的远方是荒凉的,并且跟苍白的天空溶合在一块儿,朝那盖着一片冻泥的大地吹来一股彻骨的寒气。作者的心灵跟秋天的太阳一样,用一种残酷无情的光明照亮了那些踏坏了的路、曲折的街、狭小龌龊的房屋,在那里面一些渺小可怜的人给倦怠和懒惰闷得透不过气来,他们的房间里充满了使人打瞌睡的胡乱的骚动声音。

在这儿,像一只灰色小老鼠似地焦急地踱着那个“宝贝儿”,一个又温和又可爱的女人,她能够那么深而又那么卑屈地爱着人。这个温顺的奴隶,要是有人打她的脸颊,她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忧郁地站在她旁边的是《三姊妹》 中的奥尔加:她也能够爱得深,她毫不抱怨地顺从着她那个不中用的哥哥的庸俗卑鄙的妻子的古怪脾气;她看见她两个妹妹的一生在她的眼前毁掉,她只有哭,她对谁也不能够帮忙;在她的心里就没有一句有力的活的抗议的话来对付“庸俗”。

还有那个爱流泪的拉涅夫斯卡雅和其它的“樱桃园”过去的主人——他们像小孩那样地自私,像老年人那样地衰老。他们到了应该死的时候而没有死,他们悲叹着,对他们四周的一切完全看不见,完全不了解;他们是一群不能再适应生活的寄生者。那个毫无用处的大学生特罗菲莫夫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劳动的必要,同时却拚命工作来使那班不做事的人过得舒服的瓦利雅。

韦尔希宁想象着三百年后生活会是十分地美丽,却不想到他四周的一切全在崩坏,而且就在他的眼前,索列雷因为厌倦和愚蠢正准备杀死那个可怜的屠旬巴赫男爵。

一长串一大队的男男女女走过我们的面前,有的是自己的恋爱的奴隶,有的是自己的愚昧的奴隶,有的是自己的懒惰的奴隶,有的是自己对于财富的贪心的奴隶;他们对生活有一种阴暗的恐惧,他们带着一种动摇不定的惶恐心情,他们觉得“现时”里没有他们的位子,所以拿一些关于“未来”的不连贯的谈话来充实他们的生活……

在这灰色的人群中间有时候会响起一下枪声:那是伊凡诺夫或者特列普列夫,他们后来明白了他们应当做些什么事,他们便自杀了。

他们里面有不少的人高兴地梦想着两百年以后生活的美丽,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个简单的问题:要是我们只限于梦想,那么谁来使生活成为美丽的呢?

在这一群软弱无力的人的厌倦的灰色行列前面,走过一个伟大、聪明,对一切都很注意的人;他观察了他过着寄生的生活,他为了排遣寂寞便不留情地挖苦那个祖国的寂寞的居民,他露出悲哀的微笑,带着温和的但又是深重的责备的调子,脸上和心里都充满了一种绝望的苦恼,用了一种好听的、恳切的声音说:

“诸位先生,你们过的是丑恶的生活 !”

……

关于他的文学的工作,他谈得很少,而且很勉强;我倒想用“贞节地”这个字眼,或者还可以说像他谈到列夫·托尔斯泰的时候那样的谨慎。只有偶尔碰到他高兴的时候,他会带笑地给我们说明他某一篇小说的主题——他拣的总是幽默故事。

契诃夫(左)和高尔基(右)

“您知道,我要写一篇关于一个小学女教员的小说,她是一个无神论者,崇拜达尔文,她认为应当跟人民的偏见和迷信作斗争。可是半夜十二点钟她却跑到洗澡间去煮一只黑猫来取它的‘锁骨’——这根骨头可以吸引男人的注意,引起男人的爱情。是的,就是这样的一根小骨头……”

他谈到他的剧本的时候,他总是把它们当作“开心 的”东西看待,而且我相信他真正以为他是在写“开心的戏”。沙瓦·莫罗左夫大概听见了他的这一类的话, 所以坚持说:

“契诃夫的戏是应当作为抒情的喜剧来演出的。”

契诃夫对于当时一般的文学也非常注意,他对一班“新作家”尤其表示关心。他怀着极大的耐心读完了包·拉扎列夫斯基。尼·奥立格尔和别的许多人的大部头的原稿。他说:

“我们需要更多的作家。在我们日常生活里面文学还是一个新的东西,甚至是专门属于那些‘优秀分子’的。在挪威,两百二十六个人里面就有一个作家,而在我们这儿一百万人里面才找得出一个作家来。”

他的病使他偶尔会有疑病患者的心境,有时甚至有厌人厌世者的心境。在这种时候他对于人和事的论断总是反复无常的,他对人们的态度也是很严厉的。

有一天他躺在沙发上,干咳着,一面玩着体温表, 一面对我说:

“为了死而活着,已经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可是知道了自己不免早死而活着,这太愚蠢了……”

又有一次他坐在开着的窗前,望着远方,望着海, 他忽然意外地恼怒地嚷道:

“我们习惯了在期待和希望中活着——我们期待好天气,期待好收获,期待美满的恋爱,希望发财,希望被任命为警察局长。可是我从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希望自己变得更聪明的。我们心里想,换了一个新的沙皇,情形就会好转,两百年以后情形一定更好,可是并没有一个人出来努力使得这种好转明天就成为事实。总之,生活一天比一天地变得更复杂,它自己向着人们不知道的什么地方走去,而人们呢,却显著地变得更愚蠢,并且渐地跟生活越离越远了。”

他想了一会儿,便皱起前额加了一句话:

“就像宗教行列中那些残废的乞丐一样。”

他是一个医生,医生生病往往要比他的病人生病更痛苦;病人只是感觉到病痛罢了,医生却比病人知道得多些:他知道自己的组织正在败坏下去。在这样的一个场合里面,我们可以说,知识使人接近死亡。

……

关于契诃夫本来还有许多可以写,可是这需要着一种极干净、极细致的文笔,我觉得在我是办不到的。要是能够像他自己写《草原》那样地来写他,那多好!这一篇小说是发香的,轻快的,并且有一种纯粹俄罗斯味的带沉思的忧郁——这是一篇为着自己写的小说。

《巴金译文集》第一辑(拍摄于巴金故居)

回忆这样的一个人是一桩好的事情;勇气马上就回到你的生活里来了;而且你的生活又重新有了一种明确的意义了。

人是世界的轴。

那么有人会问:他的坏处呢?他的缺点呢?

我们大家都饥渴于对人的爱,而人饿着的时候,即使是烤得坏的面包,吃起来也是香的。

本文收录于《文学写照》([苏]高尔基 著,巴金 译)

原标题:《“庸俗”是他的仇敌 | 纪念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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