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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五马路上的大师身影:苏曼殊逛街买糖,胡适观戏喝茶
编者按:上海的五马路是海派文化的原点,长时间被我们选择性遗忘。李鸿章、康有为、孙中山曾驻足于此,胡适和陈独秀在这里争论主义,苏曼殊来此寻找茶花女喜爱的玻璃纸糖……这个西人排列的五马路,今天成了人们了解上海、研究近代上海文化流变的驿站,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本文为《五马路:从外滩到跑马厅》一书摘选章节。
大师们的身影(河南中路—山东中路)
早期作为英租界通向老城厢的重要马路河南中路,在后来租界日夜扩张的过程中,变成了一条租界比较特别的马路。洋人们在路边曾经设立过的抛球场,所谓的抛球场,从现在来认识,大概就是类似棒球的运动,有专家专门考察过。总之,这是中国居民从未见过的东西。又因为河南路直通老城厢的北门带来的便捷,当时曾引来北门城内的大量居民驻足观看。这些旧迹,应在广东路的北面今天南京东路的附近,现在早已无从找寻。
对我们来说深夜跨过河南中路,因为车辆稀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凡路毕竟有风险,特别是河南中路还曾经是一条界路,是一个坎;既然是一个坎,对某些人来说就存在跨得过、跨不过的严重问题了。
不幸的是,1914年,商务印书馆创办者夏粹芳,就被人暗杀在河南路商务印书馆的门口,没有能跨过这条坎。这位对中国文化现代化进程出过大力的执笔的文化人,终究抵不过传说陈其美派来的手握铁器的凶杀者,倒在了河南路上,即便当时上海最现代化的仁济医院近在咫尺,也没能挽回他的生命。
“寻窃有殊功,不使精神随物涡;捐躯付公论,独留肝胆照人寰。”章太炎写的挽联已没有人能记得了。最奇怪的是两家的后人碰在一起后还议过这一段公案,没有结论。
清末民初的一系列暗杀,开创了上海一个凶杀的时代,陶成章、宋教仁,包括陈其美,那些个风云人物,都先后倒在了枪口下,令人胆战心惊,不忍回首。就连当时主管上海的郑汝成,双手沾满了革命者鲜血的人,也非常讽刺地在外白渡桥上,毙命于革命党人的枪口下。那一时期的上海,成了刺客们的乐园。
但是,生活还得继续。
人们在这里寻到了自己的生意,久而久之,渐渐安定下来。把生意和生活捆绑在一起倒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棋盘街区域,洋泾浜味道十足的英文名字Ge Bae Ka,成了人们留恋的天堂。
在广东路的南边,依河南中路为轴,棋盘街分东西两大块,东边的大约在20世纪初渐渐消失;河南中路以西的棋盘街,曾经幸运地被正式命名在一条上街沿只有一尺宽、仅能通行黄鱼车的小马路上,它大约又存在了近一个世纪,一直保留到20世纪的90年代,才在一轮旧区改造的过程中彻底从地图上消亡。也有少数当地人,依广东路为界,将棋盘街称为南北两片,但这种称呼很少在正式地图或书籍中得到支持。
在对马路丽水台的风光影响下,茶园、茶楼的风气也“泛滥”到了广东路的这一路段。光绪早年间,有广东人设立“同芳居”的广东茶肆,就坐落于五马路的南侧,与其他茶楼同而有异,是比较出彩的广式茶楼,当时极受人们欢迎。广东人在上海的历史可圈可点,早年在老城厢里就到处可以见到他们结伙成队做生意的身影,在上海近代著名的小刀会事件中,是主要的角色。租界中稍见起色,他们马上见缝插针占有一席之地。他们与外国交往的历史要比上海人更长久。据《淞南梦影录》记载:广东茶馆,向开虹口。丙子春(1876),棋盘街北新开同芳茶居,楼虽不宽,饰以金碧,器皿咸备,兼卖茶食糖果。
“同芳居”茶楼“同芳居”茶楼的底层出售有广东特色的糖果糕饼,茶座则有鱼生粥、蒸熟粉面、莲子羹、杏仁酥、蛋糕及叉烧或豆沙包子等广式点心,任客选食,售价低廉;茶式则多种多样,以乌龙最上品,深得食客的喜爱。“茶馆精良算广东”的竹枝词道出了广东茶楼彼时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同芳居”同时还出售一种放在扁扁玻璃瓶里色彩鲜艳的西式糖果,一粒粒晶莹剔透,特别可爱。据说苏曼殊大师特别钟情于此物,每当光临此间,除了品茶吃点心,童心未泯,都要买一点这种糖带回家去,说是法国茶花女也爱吃这糖,可见其爱屋及乌的痴情一面。他一度嗜糖成瘾,在他的日记中,多次见到其因吃得太多而胃疼的记录。他在广东路游来荡去时还是一个文艺青年,心心念念地寻找自己理想中的茶花女。曼殊大师在“同芳居”吃茶时,可没闲着。他在这里接触到许多新的东西,也发表过独特的见解来反映自己对一些新事物独特见解。比如对于多才多艺的京剧演员冯子和在剧中自弹钢琴并高唱外国歌《It’s a long way》,苏曼殊撰文在肯定他唱功的同时,又内行地指出他唱得与《Meet in moon liglt》曲风太过相近,而实质上两者是有区别的:一首是民歌,另一首是流行情歌。这种评价,无论从学术或艺术的角度来看,都是令人心服口服的。大师毕竟就是大师,上海文化的台阶就是在大师们的批评下,一步步地向上走高的。而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自有高人在背后指点,曼殊大师自认的亦师亦友是陈独秀。
“同芳居”和其他茶园一样,在租界扩大、城市中心别移的过程中迷失,只是它比较幸运,一直等到民国时代。
苏曼殊广东路南侧最具特色的还是呢绒商店,不但广东路沿街隔三差五有,南边的小马路金隆街、棋盘街,用铺天盖地形容绝不为过,这一状况一直延续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一轮新的城市改造过程中,才彻底退出人们的视线。后来一直在这里占有一角之地的是旗帜商店,直到现在老旧地方已经天翻地覆了,在河南中路的这一带,还能看见它们守候的身影。
元利食品商店,始创于清道光十九年(1839),也是广东潮州人开设在上海比较早期的店家。从年代上来分析,原来肯定在老城厢里。他家的食品以手工作坊式的制作,由马、庄两姓人所经营。1947年,元利产业易手,开设在广东路295号,主要产品有老婆饼、冬瓜饼、椒盐饼等数种。这些酥松的食品,不但年轻人喜欢,也同样赢得老年人的青睐。最令食客喜欢的,是葱饼。葱饼又分脆葱和软葱两种,脆葱饼牙健者食之香脆,软葱饼更适合老人,是元利的看家品种。
若干年后,元利食品商店搬迁到近广东路的河南中路东侧,也就是现在的威斯汀大酒店的现址正门。经过数度迁移,现在终于在金陵东路近浙江南路上安了新家。百年老店历经磨难,能够保留下来也是食客们的福气。
而在过几个门面的广东路305号,曾是新加坡正兴公司设在上海的采购站,正兴公司在香港及南洋都设有分店,在上海采购后运至香港或新加坡再行转发,是1949年前中国图书海外发行的一个窗口。内地大小书局的图书它都感兴趣,年画、连环画等南洋一带传统喜爱的产品,最受青睐。
广东路的这一块现在已无任何商店和住家。那一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变电站,毫无情感地占据在那里,在午夜时分低调而又坚决地拒绝一切回忆,让人感觉一丝冷酷又无可奈何。这个巨大的嗡嗡作声的怪物,没有任何亲切感。
广东路近河南中路的这一头,在东面古玩市场和北面书店文化的合力影响下,全国性的商号纷纷在这一带设立分号,以荣宝斋、扫叶山房最为著名。扫叶山房19世纪80年代就在上海设店,“门面装着长长的落地窗门,推门入内,当堂排列着几张大书台,台上摊着石印的线装书。两旁是高高的橱,放满了石印、铅印或木刻本线装书”(俞子林《书林岁月》)。荣宝斋原来也在这里,据说1959年康生来过后,认为店堂太小。报上级后被安排到南京东路,它就是现在朵云轩的前生。
往昔旧的印迹从今天来看还存一点,除了河南路拓宽时有小部分拆除,整体上还是二三十年代的模样。被拆除的那一块有扫叶山房、广益书局的旧址,还有与苏曼殊有诗缘、文缘、画缘、情缘的陈独秀、胡适等人经常往来的亚东图书馆。
“仲甫,仲甫!”仿佛听到胡适在招呼独秀先生。
在这静静的夜里,飘荡在空气中的声音,越加透明,更加真切。
陈独秀胡适没少在五马路上奔波,除了同乡汪孟邹汪原放叔侄的亚东图书馆要让他操心选题、出版事项外,早年,京戏茶园也是他经常出没并放心于此间的佳处。《胡适日记》就有此记录:
是夜,出门为意君购物。至和记,遇李南坡、郑幼三诸人,坐谈有间。出至麦家圈,天大雨,卒不及避,急由五马路西行,欲至汪裕太避雨。途中雨益大,手中持物皆淋漓,遂入新天仙部小避。是夜本无心观剧,俟雨稍止即出。至裕太,遇杰甫兄,谈二时许。乃复至天仙,适仲实与魏叔明亦在,与仲实谈甚久,剧未终,予先归。
可见胡适在此熟门熟路,老熟客了。
胡适广东路那时的徽商还是极多的,结帮成团的安徽人有一种天生互助的本能。他们工作在这里,便将生活一体化在此地,妻子是生意的帮手,大一点的儿女则是搭手,幼小的儿女则花费几个钱包个月,将他们安排在茶楼戏馆,从小接受戏曲熏陶。幼年的胡适受益同乡、族人帮助,也有在上海接受教育的那段历史;名声在外后,他对乡人的帮助也是倾其所能。日记中的汪裕太,他熟如自家;现在尚存在海口路浙江中路的“程裕新茶叶店”,那时在广东路也设分号,店的招牌就是胡适题的,与胡适也有很深的渊源。那段时间,和胡适一起在广东路提携他们的安徽同乡,还有柏文蔚、陈独秀等。柏文蔚贵为都督,却放下身段交结于民间,令人感慨;陈独秀更是出谋划策,身临其中。
亚东图书馆原来设址在福州路的惠福里,后转迁棋盘街平和里、江西路福华里。迁来转去,都在犄角旮旯弄堂里,从商业的角度来看,存有很大的问题,虽然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说法,但陈独秀非常不满意,他要求将书店开到热闹的地方去,要临街。“到街上去!”陈独秀对汪氏叔侄喊出了带血的声音。他站在更高的角度来看待问题,这哪里是在指点,简直就是在发令。1919年,亚东图书馆终于如他所愿迁至广东路街角店面。
新文化运动的两位巨头来此时,并不像曼珠大师那样尚是文艺青年,而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争论主义、领导运动的主将。不久,他们发出的声音,全中国人都在倾听,非同小可。他们在广东路时,已经贮备了爆发大风暴的全部能量。广东路当时在整个知识界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亚东图书馆、扫叶山房旧址帮助无疑是互相的,他们为亚东图书馆带来了声誉,强者也同样得到被帮助者经济上的不吝支持。当胡适和陈独秀资金短缺需要调头寸的时候,亚东图书馆这个严格意义上的出版机构,就会及时预支给他们稿费。这种乡谊关系一直保存着。胡适和陈独秀等多数名流之间的争论也从来不避汪氏叔侄,大多数情况就发生在店堂里,谈话或激烈争论,每次陈独秀好像都有份,而且都是主角,正所谓名人自有名人的脾气。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私人之间的情感。陈独秀及他的儿子陈延年坐国民党的牢时,汪氏叔侄星夜求救于朝中人胡适,胡适当仁不让,施之援手。虽然胡适托人所非,反将陈延年的身份暴露,害了他的性命,但这总不是胡适的本意。
据亚东图书馆的掌门人回忆,亚东图书馆迁到五马路以后,每星期六、星期日,陈独秀的儿子陈乔年必来,他也学着站柜台,做拿书、算账、开发票、打邮包、打大书包等一些店中杂事,在店中是个人见人爱的年轻人。大家包括乔年自己大概也没有想到,几年后,为了坚持信念理想,会遭到残酷致命的厄运。
五四健将在这里的思想碰撞,更坚定、完善了各自的思想体系,为他们思想上、行动上彻底分道扬镳作好了各自准备。这也同样出人意料。
在亚东图书馆,通过胡适的热情介绍,二十五六岁的徐志摩第一次认识了陈独秀。陈独秀身穿黄颜色的西服,里面是条子绒线背心,戴着一个帽檐下卷的帽子,据志摩描写像捕房的三等侦探,也就是上海滩的一个“小抖乱”腔调,与志摩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令他大为惊异。可能也是陈独秀自我保护的结果。徐志摩在《西湖记》中写道:
彼坐我对面,我谛视其貌,发甚高,几在顶中,前额似斜坡,尤异者则其鼻梁之峻直,歧如眉脊,线条分明,若近代表现派仿非洲艺术所雕铜像,异相也。
而这个异相的人,已经指挥过了五四运动,并且当时成为一个新兴政党的总书记,如日中天。
河南中路广东路的那个转角,为什么被人们看得这么重?河南中路作为界路的历史自然是原因之一;亚东图书馆作为新文化运动的重镇,适应宣传的需要设立在此,是陈独秀的眼光;因为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都设在附近,也是重要因素。推及至19世纪下半叶,当时领导娱乐界的明星——花界的莺燕们,更是喜欢宝马香车招摇闹市,广东路的戏园她们绝对是常客,这里是她们最熟悉的场所。从这里马车一直要驶到大新街,也就是现在的湖北路,然后右拐,路过丹桂戏园,才向四马路左拐西去。也就是说,非得在广东路这时尚的地方逛一圈,这趟时尚之旅才算完美。
广东路那时绝对是风尚的发源地。
往西的286弄和300弄,是老上海著名的弄堂。现在300弄的弄楣上,腾空挂着“昭通小区”的牌子,里面有它本来的名字“公顺里 一九五三年”几个字,仿佛给人一个印象,公顺里是1953年造的。其实,在1876年出版的《沪游杂记》上就出现过这个名字。公顺里在初早有一家杭州人开的客栈老椿记,广告上写的是英租界宝善街88号。莫非这个宝善街88号,就对应今天的广东路300号?熟悉老上海历史的人都知道,19、20世纪之交出版的许多海派小说上,都有公顺里的大名出现。1910年它又被重建,属早期石库门里弄民居。早期公顺里是有名的风月弄,文人雅士、官僚商客无不纷至沓来,在红粉香窝中醉眠不醒,不知今夕何年何时。软性小说家笔端的重要场景,小报新闻的固定专栏,都离不开它。1953年,这一场所进行了一次大修,结构上的改动不是很大,原有的木晒台改为钢筋混凝土晒台,其余为一般修理。该处三开间、双开间房屋的平面布局与同类型其他房屋相似,仅弄内17号一幢为利用土地,改建成东西向前后二进的石库门里弄房屋。单开间房屋经过拆改大部分无附屋,厨房做在正屋的底层,这是与一般单开间不同的地方。
半夜入弄,民居都熄灯了,黑暗中有一点别样的声音,使人心里打鼓,好在弄堂不算太窄。出来才感到和一般上海弄堂不同。上海的弄堂四通八达,而此弄一圈绕下来进口就是出口。为什么会如此?听说只有弄底人家才有小门通向昭通路(原交通路)。真是神秘。
借着路灯的微光,在“昭通小区”的牌子后,真的看到了“公顺里一九五三年”字样,字是从右到左安排,上面还有五角星图案。遥想那个年代,公顺里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是否希望通过这样一弄,表达断前新生、革新洗面的心情?
对公顺里,学界产生了极大的研究兴趣,也带来了莫大的争论。它到底是什么年代的建筑?它的名字据说19世纪50年代就有出现,问题是现在的它是那时的产物吗?一种有趣的猜想说弄楣的“1953”是笔误,应当是“1853”,这近乎有点搞笑。王韬当时住在附近的墨海书馆,他在日记中屡次将其居住的这一带称为北郊,称之田园风景,偶有新屋落成。当时如果有公顺里这样大片的石库门,绝不会出此言,而且那时石库门尚未出现呢!
虽然如是,公顺里石库门的特殊形制,在上海现存石库门中还应该以前辈视之。支持它为20世纪初建成的观点。只是上海关注它的人绝少,流行界议起石库门,言必称田子坊、步高里,甚至新天地,多时尚之地。也许也庆幸这样,公顺里在城市建筑大变样的今天,尚能偏于一角得以保存,实在是万幸。
306号现在是一家叫维拉斯的宾馆,五层楼高的小店有种欧洲的亲切感,可惜的是它已被改建,原来的大门砌了墙,将308号先前冠生园的门面作为进出的大门,310号作为附门,而312号原来的木工间,现在是专卖小学生读物的门市部。这栋楼照现在保护建筑铭牌上叙述,为30年代建筑。楼房本身是商务印书馆的栈房,50年代商务馆奉最高层命令北迁,这一物产由上海新华书店接管。新华书店把底层内部用作食堂,二楼保留磨石子大厅为文艺活动场所,三楼作为职工幼儿园。80年代流行开门店时,将原来308号冠生园的门面,设为特价书门店,像徐迟的《人海巴黎》、黄永玉的《太阳下的风景》都能在这里购到,一时店堂内人满为患;以后改造为有声读物门店,门前也是车水马龙。
除此之外有三个单位也在这里办过公:上海音像公司、书讯报社和上海新华书店的职工技术学校。上海音像公司后来发展成上海音像出版公司,在全国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书讯报》原来附属于上海新华书店,发展壮大以后叫新书目,由市新闻出版局直接主管。上海新华书店的职工技术学校现在已离开了此地。福州路上海书城80年代的筹建处也曾设在此处。
往前是322弄的荣吉里,有东西、南北两条弄堂这也是一种特色。丁字形的两条弄堂用同名,在上海还是少见。最著名的117号双凤园浴室是在322弄底东西向的荣吉里。公共浴室在上海始兴于晚清,双凤园浴室虽然不是第一家,但也是少有的在19世纪就开办的先驱。1910年,主管者曾不惜巨资,从国外引进一流的洗浴设备,浴客可方便自如地按需调节水温,在当时独树一帜。公共浴室古罗马时代在欧洲早已流行,是城市文明的一个有机部分。上海开埠以后,公共浴室等文明卫生设施就被及时引入租界,当时南京路北有条弄堂叫作盆汤弄,就是以行业得名,这条弄堂至今还存在呢。广东路上比双凤园浴室早的还有数家,竞争也比较激烈,时至20世纪八九十年代,整个广东路仍然有好几家浴室存在。
荣吉里和山东路上的中保坊一样,给人更多的印象是小型出版机构多如牛毛,虽然都称不上著名,但出版的书籍有些还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像瞿秋白的《高尔基创作选集》、楼适夷翻译的法国艾克脱·马洛的《海上儿女》等,都出自荣吉里。秋白不但是政治高人,更是文化人,难得在广东路留下了人生足迹。适夷曾是太阳社前辈,“左联”成员,1949年后身为文化高层人士,也是跨世纪的寿星,想必也忘不了在广东路的那段出版岁月。
荣吉里322弄弄口边的324号,过去是专制印泥的璧寿轩。璧寿轩主人叫徐寒光,善治印、作画,精通印章买卖与收藏,更是制印泥的高手,据说其所制印泥之价胜过黄金。这样价值观对于一般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文化大革命”后,有人从美国带回一批三四十方名家印章在上海拍卖,其中有吴昌硕的作品,1897年所作“一边楼诗书碑帖印”,平头青田章,另有1904年所作“洞天长寿”,双龙瑞云钮青田章,两章边款竟然都有徐寒光的跋文,前者刻有“廿九年(1940)三月璧寿轩主寒光得于海上”,后者刻有“曾经寒光珍玩璧寿轩”。可见徐寒光的眼光老辣,收藏功力深厚。像璧寿轩这样散落在广东路古玩市场周围的店斋绝非少数。以其微小,或难以辈辈相传,失之记录者十有其九,加之一段时期贬之玩物丧志,即便后继有人,也不敢再造次。但冷不丁冒出来它的凄美的故事和流淌在转世品中偶然的痕迹,使人感动,拨动到心中最远的那根弦。
老去的砖木结构房子,一扇扇斑驳陈旧朱漆木门在眼前默默而过,不堪入眼,挑不起你一丁点再回首的欲望。但它会用年代的痕迹,用它的沧桑,用它的裂痕,还给你以它的温暖故事,令人油然起敬,永远缅怀。
老建筑永远留存着别样的委婉的故事,等待着我们静下心来,轻轻地摩挲,慢慢地品味,直到我们也慢慢变老。
仲甫、曼殊、适之、志摩、秋白、适夷……你们的身影一轮一轮地在五马路上转动,转动过我们的身体,也转动着我们的魂灵。这里还留存过你们青春的气息和体温,我们在这里,尚能与你们共同呼、共同吸,虽然时隔有年,但却是真实的,并且是如此真实啊!
摘自《五马路:从外滩到跑马厅》,上海大学出版社2018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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