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让我们无法忘怀的深情和义气 | 谢有顺评《凉州十八拍》

作家叶舟的长篇小说《凉州十八拍》自正式出版以来持续获得各界读者的广泛好评，热度不减。尽管篇幅巨大，上市不足一年已经连续加印五次，并在各大文学图书销售榜和各大媒体好书排行榜榜上有名，年初还入选了《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文学艺术类2023年度好书

评论家谢有顺将《凉州十八拍》称为中国当代文学的“补气之作”，在他看来，这部作品为当代文学补上了“苍茫气”“少年气”以及“深情和义气”。他认为：“《凉州十八拍》的写作，无论是其中蕴含的狂野、雄浑、大地般厚实的气质，还是作者叶舟书写这部大作的雄心、野心和抱负，都无疑为中国文学补上了来自北地的苍茫大气。”

中国当代文学的“补气之作”

（本文为谢有顺在2023年6月17日“重新定义河西大地的深情主义力作”叶舟长篇小说《凉州十八拍》广州分享会上的发言，标题为编者加。）

在中国作家的写作当中，叶舟这个类型的写作是非常特殊的，也非常值得张扬。他以前是诗人身份，现在这样一个大体量的作品（三卷本《凉州十八拍》）以及他的上一部作品《敦煌本纪》出来时，我在阅读前心里面是带有一种忐忑的，因为诗人要写大体量的小说，处理语言问题是一个挑战。

为什么要从语言开始谈起？诗人的语言一定好，但是，它转化成小说语言的时候，叙事性究竟够不够？会不会在诗性和抒情性过度张扬之后，留下了一些让我们觉得跟小说不那么相配的东西？但是，叶舟让我很惊讶，他的诗人+小说家的双重身份，使得他的小说语言精粹、简约，他大量使用的短句子充满了叙事的速度感，同时他对事物精确的描述，又不乏诗意与内在神采飞扬的东西。一部小说到了这样的体量，如果语言不能吸引我，那是很难读下去的，但如果有语言的探索和魅力，对于我来讲，阅读就会是一个愉快的过程。

所以，对于《凉州十八拍》这样一部作品，读完之后，直截了当地说，这绝对是一部“大书”，绝对是我们这个时代“罕见的杰作”。《敦煌本纪》和三卷本的《凉州十八拍》放在整个中国文学的大视野当中，都具有极大的启示作用，甚至也具有极大的震撼力。我们在叶舟的写作中，好像找到了一种弥补性，所以，我也可以把叶舟的作品称为中国当代文学的“补气之作”。

它补上了文学或者中国当代文学的苍茫之气。中国当代文学细小、精致之气非常盛行，这与文化从北到南有很大的关系。研究南北文化的时候，我们看到欧洲的文化是从小地方，比如希腊、地中海向高原高寒的大地方去移动；但我们中国文化则顺流而下，从北方高寒之地、广阔之地不断南移到了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这种不断南移、不断往海拔低的地区、往温暖的地方迁徙的模式，恰恰跟欧洲文化是相反的。

我自己也是南方人，深深觉得这个南移的过程是不断地精致化、仪式化、细小化、奢侈化的过程。当然，并不是说这不好，但如果文化只有这一脉，我们就会想起狂野、雄浑、旷野、厚重等等这样一些元素，叶舟的写作补上了这种苍茫之气。

我一直觉得东西南北的写作是有地域差距的，有的时候，南方人可能尤为向往这个地域差距。记得作家阿城以前说过：南人写北，北人写南，都有异乎寻常的味道。而南人写北——比如说鲁迅和张爱玲——南方当中一旦有了北方的气息，有了北方的意象和精神的时候，他（她）的写作便尤为特别。所以，当身处南方的我，读了西北叶舟写下的东西，便觉出了苍茫感——那是来自北方雄浑、厚重以及充满着大地般厚实的一种东西。

中国文学很需要张扬这种东西，不是说精致就不好，只是，过于精致就容易圆熟，圆熟之后就容易老气横秋，也容易让人觉得缺乏一点爆发力。但是在叶舟来自西北的大气书写中，这个“大气”里面既包含134万字，也包括叶舟的写作雄心、野心、抱负以及志气。

叶舟在为中国补少年之气。虽然可能有不少人提到了对叶舟作品的这一印象，但是我依然还想强调。我们回忆一下，距离现在也就是百年左右时间的“五四运动”，它之所以让我们难忘，其实跟我们从文化到人格充满着少年中国和青春中国的朝气、那种“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一股精神不无关系。

叶舟的三卷本《凉州十八拍》，就是少年中国的壮志，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充满着朝气与力量，但是又充满着浑然，充满着漏洞，充满着各种冒失，充满着各种一往无前……他笔下无论是复仇的故事、救赎的故事或者是托孤的故事，这样一些人物在中国大地行走的时候，内心是充满着这些东西的，这些东西在当下的中国是极其匮乏的。精神的原生状态，旷野里的中国，原生的中国，这些在叶舟的作品里面可以随处读到。而这，无论对于我们个人、还是对于中国当代文学而言，我觉得都至关重要。

叶舟的写作在补一种深情和义气。我们都知道小说要讲逻辑、要讲细节勾连，这部作品同样也是一部孤勇之作。在写作的时候，叶舟真是没有考虑当下的中国人是否还能读一百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出版社是否愿意出这么大篇幅的作品、定价会不会太高这类现实的考量，我相信叶舟其实并没有去想，他真是像孤勇者一样，只想卸下他内心当中对这一片土地和这一段历史的重担。

我坚信一个有抱负的作家，其实就是一个背负重担的作家，像创作《凉州十八拍》这样的作品，叶舟的身上肯定是有重担的，有一些东西需要卸下来，卸下来之后，他才会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完成使命的轻松感，所以，他立下这样的志向去写一部深情的大书。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叶舟的写作补的就是这样一种深情和义气。因为情和义是这本书核心的概念，同样也是我们中国文化的理念中需要重新去认知和辨识的东西。在中国文化的传统当中，情义的价值，我觉得一直没有被充分地发现和肯定，说实话，在今天“情义”这样一种有重量的字眼，有的时候确实是被我们忘记的。

我们读古代的那些故事，包括读《史记》，会发现那个时候的人，好像跟今天的人是两种精神造就的。那个时候的一诺千金、为情牺牲和为义捐躯是平常之事，这些元素都能在叶舟的写作中看得到，这也反映了叶舟写作的追求与抱负——他确实想写出一个不完全是回望的传统文学，他是要写出一个曾经有过、当然也渴望实现重新想象的中国，他写的是大的中国，是大的文化。

如果说河西走廊就像一道流动的文化命脉，那么在这个流动的文化命脉里面一定包含着中国原生状态的东西，或者说让我们无法忘怀的血性、义气、充满着情义的一个精神本体，所以，也可以说叶舟一直在书写、塑造以及再造着这样的一个中国意象。

作者简介：谢有顺，现任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等。入选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广东省“珠江学者“特聘教授等。出版《散文的常道》《小说中的心事》《成为小说家》等著作二十余部。在《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刊发表学术论文三百余篇。曾获冯牧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等奖项。

原标题：《那些让我们无法忘怀的深情和义气 | 谢有顺评《凉州十八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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