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大侠没说完的契丹“谍战篇”

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拾起地下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耶律洪基见萧峰自尽，心下一片茫然，寻思：“他到底于我大辽是有功还是有过？他苦苦劝我不可伐宋，到底是为了宋人还是为了契丹？他和我结义为兄弟，始终对我忠心耿耿，今日自尽于雁门关前，自然决不是贪图南朝的功名富贵，那……那却又为了什么？”

——金庸《天龙八部》

在《天龙八部》气势磅礴的篇幅中，我们看到了那个北宋，契丹，大理，西夏共生共存、互为博弈的时代。虽是气象万千、大气磅礴，却也是矛盾重重、尔虞我诈。大燕后裔慕容博给“带头大哥”错信信息，导致了萧远山家庭的蒙难。这场悲剧又直接导致了乔峰一生自问：我是萧峰还是乔峰？是契丹人还是中原人？

从叱咤风云的丐帮帮主到人人唾弃的“契丹胡狗”，即便他是武功盖世的大英雄，仍然迷茫，孤苦，无措:”倘若我真是契丹人，过去十余年中，我杀了不少契丹人，破败了不少契丹的图谋，岂不是大大的不忠？”在追寻身世之谜的过程中，他的身份也随之变化，但因为缺乏自我身份的认同感，天大地大竟没有立足之地。

契丹作为一个在唐代逐渐壮大的草原民族共同体，公元916年由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国，其子耶律德光进一步扩大疆域，公元938年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献予辽国，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天津以及山西北部、河北北部等地。这直接导致之后北宋立国在地理上占尽劣势，失去长城保护，全无屏障藩卫。

金庸以虚构塑造现实。时间设定约为宋哲宗元祐、绍圣年间（1094年），此时距双方签订“澶渊之盟”已有90年，这也意味着双方的和平已长达90年。但事实上北宋上到朝廷下到民众对于契丹仍有敌视，这是中原王朝和草原民族间的隔阂难容，是“生于忧患、长于忧患”的北宋王朝的战战兢兢，亦是北宋对于“收复燕云十六州”贯穿始末的锲而不舍。

北宋对于契丹的心理是复杂的，契丹作为游牧民族，生活上逐水草而生，其发式、服饰和配饰有鲜明特色，男女均“髡[kūn]发左衽”、男女皆可“重环穿耳”佩戴耳饰，与中原习性、衣着截然不同。

北宋景德二年（1005年）“檀渊之盟”作为分界，按盟约所定，辽圣宗称宋真宗为兄，宋真宗称辽圣宗为弟，真宗称萧太后为叔母，互约兄弟之国。“质于天地神祇，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当共殛之”。盟约之语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既是兄弟？又怎会彼此仇视、彼此猜忌？

《澶渊之盟》后北宋和辽国维系百年和平，但是这声“兄弟”并不轻松，宋每年向辽提供“岁币”30万匹两。（银10万两，绢20万匹）。

盟约只是权衡之下的无奈之举，两国之间的较量、提防从未停止。宋辽之战从未停止，只是从沙场血拼转到了暗处较量。这期中有有塘泊、屯田的边防建设，还有外交政策中的北宋联丽（高丽）制辽，文化传播的限令（禁书籍流通）。既要维持平衡，又要占得先机，双方的谍战在暗处如火如荼。谍影重重迷雾层层中，又有多少《潜伏》、《暗算》、《伪装者》的尽情演绎？！

■ 剧目一：《伪装者》

《孙子兵法》就特别强调间谍的作用，所谓间谍者“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伪装者的身份就十分重要了。

▍商人

宋辽互开榷场（榷场：指中国辽、宋、西夏、金政权各在接界地点设置的互市市场。）宋朝出口的是丝绸、漆器、大米等，进口的有银子、布、羊、马、骆驼等。当时雄州（今河北雄安新区）为两国边界，同时也是榷场所在地。往来商人便是间谍的头号人选。

▍僧人

辽宋对峙时期，两国佛教发展极盛。契丹原本并不信佛，起初为对管辖地的汉人及渤海人安抚，开始修建佛寺。后期崇佛风盛，就取名而言契丹道宗皇后萧氏小字观音，齐天皇后小字菩萨哥，足以见佛教对契丹的影响。国事当前，佛庙难成净土，两边佛事兴旺给与双方布置间谍的机会。

▍使者

《檀渊之盟》后，宋辽双方每年皇帝、皇后生辰、正旦都要互派使臣。往来的使者，也就身兼收集情报职责。欧阳修、王安石、沈括、苏辙、包拯等北宋重臣都曾担当使节。

熙宁八年（1075年）宋辽边界冲突，沈括以回谢使身份出使辽国。据沿途地理形势、风俗民情画撰为《使契丹图抄》，献与朝廷。

元祐四年（1089年）出使辽国的苏辙，观察到契丹对于佛教的过分崇拜， 感叹“契丹之人，缘此诵经念佛，杀心稍悛。此盖北界之巨蠹,而中朝之利也。”此话可谓一语成谶，契丹灭亡虽是金人直接所为，但后人亦有以“辽以释（佛教）灭”概括。

反观辽方，元丰七年（1084年），辽朝卢龙节度使贾师训出使北宋贺正旦，因为出使北宋的得到有用军事信息，被辽道宗提拔枢密直学士。

■ 剧目二：《CIA》

宋辽对峙，间谍组织机构众多，既有国家情报机关又有州边官员的部署，其中以象征皇家直属的情报机构权利最大，可谓是北宋年间的CIA(美国中央情报局)。

▍北宋皇城司

北宋的皇家直属情报机关——皇城司，根据《宋史》记载，皇城司主要是包围皇城，但是同时他还是一个专职侦查机构。而那些探事人员称为逻卒，也称为察子，亲事卒等。皇城司职能，对内刺探信息缉捕外国间谍，对外有侦查敌国情报。

京城一带是外国间谍活动频繁区域，大臣出使辽国，身边须有皇城司人员相随。苏辙在《栾城集》中记载“臣等近奉使北朝，窃见每番人从内，各有亲从官二人，充牵栊官”。

▍契丹“口口局”（名字不清）

贾师训的墓志记载，辽朝燕京府设有一个间谍机构，此外在宋辽边境设有一个专门针对宋朝的谍报机关，权限极大，负责间谍与反间谍事务，“事无巨细，必先阅之而后行”，甚至有生杀大权。

■ 剧目三：《解密》

虽然谍影重重活动频繁，想要信息顺利传递却是困难重重的，北宋时期间谍活动最大突破就是密码的使用。

▍密码

宋人将密码称为“字验”。仁宗年间的《武经总要》官修的一部军事著作中记载，军中之事有四十余条，各以一字为暗号。如果传递情况，便写一首五言律诗（40字），根据传递情况的排序，在律诗对应字数做记号。另外也有用颜色,天干地支等区分信息的 ，更有隐语谐音，灵活多变。

▍信息传输

为了快速准确传递这些信息，北宋方面较常使用如烽燧传递和邮驿传递，除此之外便是电视剧中常常见到的“飞鸽传书”了，驯养家鸽在当时非常方便。 

窃密、颠覆、破坏、离间，他们是国家见不得光的勇士，他们伪装、潜伏，在宋辽对峙时代，他们在暗处密谋，演绎着不输《天龙八部》的传奇人生。

时直北宋末年，宋徽宗一心想收复“燕云十六州失地”，背信盟约联金灭辽，公元1125年，享国二百一十年的契丹灭于金人铁蹄。族群失散了，文字失传了，文明遗忘了，那个曾经强盛的契丹王朝真的存在吗？

我们翻开《天龙八部》，智光大师写在地下的那几句话或许给我们答案：“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化灰尘。” 契丹当然存在，在至今使用的“Kitan”、“Cathay”里，在十五世纪哥伦布心心念念要寻找的“契丹”里，在一本厚厚的中国历史里。

作者：观复居居

资料参考：

《天龙八部》金庸

《辽金的佛教政策及其社会影响》 刘浦江

《辽宋关系研究》陶玉坤

《冯家升论著集萃》冯家升

《宋朝间谍问题研究》李琛

《辽宋关系研究》陶玉坤

《宋代“中国”意识的凸显》葛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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