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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该如何回归家乡,又该如何捍卫我们的记忆?
西格弗里德·伦茨——德意志民族的“心灵守护者”、莫言和余华推崇备至的德国国宝级作家,《德语课》之后的长篇登顶之作《家乡博物馆》,国内首次翻译出版。
《家乡博物馆》讲述着关于逃亡与驱逐、失落与追寻、历史与记忆的一切:一场人为的纵火,让一座家乡博物馆毁于一旦;一次漫长的辩白,让一个失落的马祖里逐渐浮现。
当故土成为远方,当记忆失去见证之物,我们该如何回归家乡,又该如何捍卫我们的记忆?当“家乡”成为令人生厌的概念,我们该如何热爱我们的家乡?
《家乡博物馆》
[德]西格弗里德·伦茨 著
朱刘华 译,钱晓冬 校译
2023年11月出版
《家乡博物馆》
(节选)
不是的,这并不是一场事故。那天傍晚,8月18日的傍晚,是我放了一把火。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毁了这里。这座博物馆坐落在埃根隆德的石勒苏益格附近,是马祖里唯一的地方历史博物馆。亲爱的,这一切并不是意外。就像当初我独自一人计划着建造和创办它一样,如今我又一个人做了决定——我要彻底地摧毁它,连同这座博物馆里存放着的所有证词、证据,以及我和我的人战后数年里在这个地方一起搜集的各种案卷。
在这儿您可以放心地抽烟,烟灰缸就在床头柜上……您说什么?缠着绷带我听着不太清楚……哦是的,她的嗓音听着好像是位严厉的护士,不过等她进来的时候您还是可以随时向她请求的……代我向她请求,那么她立刻就会取新鲜的果汁来,其间您也可以让房间通通风……您只需要记得快些把床头柜的抽屉关上就可以了……
不管怎么样,有些事我还是得告诉您:是我把织造车间的废料浸满了汽油,用它们引火,博物馆的地毯室以及存放马祖里老式儿童玩具的展厅全部被我点着了。破布缝的玩具娃娃、木制乐器、彩绘的鸟类雕塑,它们遇火很快就剧烈地燃烧起来了。
西格弗里德·伦茨
只有西蒙·加科知道我的计划,他是一位木工兼车匠,和我一样,他也来自勒克瑙湖畔的勒克瑙。西蒙·加科按照我的要求建造了这座博物馆,室内有可以加热的壁炉,室外还有延伸出去的木质露台……不过,事实上也并非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至少当博物馆被大火焚烧的时候,我的妻子卡罗拉、我曾经的爱徒兼织毯大师马里安·耶罗明以及我的女儿亨丽克,他们也都在现场。当被风卷起的火舌猛烈地蹿出窗外的时候,西蒙·加科跪倒在了地上。没有人试图灭火,我的妻子靠在屋门口,她的脸庞被阴影笼罩着;马里安一动不动地站在山毛榉树下;哦对了,唯一对这一切表示抗议的只有我的女儿亨丽克,她甚至举着拳头威胁我,让我去灭火,她蹲在通往水边的小路上抽泣……
晚些时候,我亲爱的,晚些时候您可以帮我削只苹果。谢谢……
我说了,我是在傍晚时分放的火,在我们的七名织造女徒乘车回家以后;温和的西北风拂过施莱湾,火星和浓烟借着风飘过了水面。大火蔓延至文献室时出乎意料地冒起滚滚浓烟,不过并没有出现什么危险的情况。文件在火场里翻飞,这其中包括大选帝侯允诺勒克瑙举办第四届年市的信函。其余的信函和文书也如意料中的一样随着火焰和风势零散地飘落在水面上,又或者掉落在陡峭海岸边的山楂丛里。有件事很奇怪:当博物馆着火的时候,正巧有两艘渔船驶过埃根隆德,船上的人显然不想留意这场火灾,渔船穿过浓烟和漆黑的灰烬,轻盈地驶向了入海口。
最能承受大火灼烧的是饰品陈列室,那里还收藏着德里加伦的银器,螺纹形的臂饰、马蹄形状的胸针、刻着纵横凹槽的木珠子串成的项圈——您得知道,这是索多维亚人的一种陪葬品;铜制骨灰坛里还残留着焚尸后的遗骸。大火一直没能烧毁我们的饰品陈列室,我猜这可能是因为西蒙·加科——有一天他会来探望我,那时候您也许能更好地了解他。西蒙·加科,他像波斯尼亚人一样坚强,总是佝偻着腰,做任何事都有股波斯尼亚人的耐心和韧劲儿,不过我想说的是……对,当年西蒙·加科在我的建议下为饰品陈列室安装了裹着铁皮的安全门,非参观时间这扇门必须上锁,因此这个房间才能在大火中幸免于难……
马祖里战役
当然,您也可以假设,即使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扑灭大火,依然会有人在最后关头试图抢救出一些将被焚毁的零星物品,比如我的女儿亨丽克就恳求我,允许她至少带走马祖里词汇汇编,她曾经为这本词典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为此工整地抄写。我拒绝了……
亨丽克告诉您了吗?好吧……我不得不拒绝为我妻子挽救那只古老精致的黄油搅拌器,它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我也不得不禁止马里安·耶罗明把我那条巨大的蓝白色婚庆地毯拿走……那条蓝白交织的婚庆毯子……大概四十年前,我在勒克瑙把它视为一件杰作交付出去,它曾经多次消失然后又再次出现。这条婚庆地毯是唯一一件织有我名字首字母缩写的作品,Z.R.,代表齐格蒙特·罗加拉。其他所有的作品我都坚持匿名……
您不理解吗?别急,亲爱的,请您听我慢慢地告诉您,等您了解得足够多了以后……不过我想说的是,当博物馆的穹顶被热浪炙烤得向上翻卷,当它断裂、崩塌的时候,武器陈列室里俄罗斯步兵用的弹药爆炸了。这些军火来自马祖里的冬季战役,可见它们非常适宜存储;同一展室里波兰、鞑靼和立陶宛的武器被大火烧得发红,我的先祖用来杀死传教士布伦·冯·奎尔福特和他十七名随从的两把弯刀也被烧毁了,那些人来到这儿,是想在勒克瑙宣传更宽厚的民风,或者说,是为了宣传更宽厚的民风他们来到了勒克瑙……
我并没有弄错。如果不是风向变了,如果不是温和的西北风渐渐平息,转而吹来了更加强劲的东南风的话,博物馆的一切都会被烧毁、融化、变成灰烬,并且最终这场大火不会造成任何其他的后果。东南风卷来的浓烟熏得我们的双眼火辣辣得疼,贴着水面飘浮的烟雾也被风给吹散了。然而最重要的是,突然转强的风势唤醒了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火苗,昏暗的裂缝中随之喷涌出火舌和火星。就是在那个时候,火花开始随着大风纷纷扬扬起来,这是出乎我们预料的。伴随着大火带来的上升气流,那些发着光的轻盈物体在空中撕开了一个口子,原本它们已经在空气中慢慢黯淡下去,然而被风卷落在茅草屋顶之后,它们又重新开始闪烁火光……复燃,是的……它们持续燃烧,以至于火焰突然在织造车间的上空爆燃,随后蹿上了屋顶。火势蔓延至位于屋脊位置的塔楼上,蔓延至阁楼敞开的窗户上,被烧着的干草像雨点般洒落,风把它们吹散在房屋的四周,有些燃烧着撞在了柱子上,有些掉落在门口……
您弄错了。当火蔓延到房屋时,我是第一个冲出来灭火的。我们连成一排组成了一个“水桶链”,我们在走廊、楼梯、一楼织造车间的上方分散开来,接龙传递水桶。我妻子站在水槽旁接水,然后把水桶交给西蒙·加科,他再将水桶递到舱门口交给我,然后由我泼水灭火。起初我倒在屋顶上的水似乎能遏制住火势,可升腾的滚滚浓烟让我们不得不撤离。我们也试图斩断部分正在燃烧的屋顶来切断大火的蔓延,但烟雾太大,我们还是失败了。我们还尝试用斧头和撬棒撬起织造车间上方的桁条,然后推下去,但是旧房梁上的角铁太紧了。当塞在嘴里起保护作用的湿手帕也在浓烟里失去作用时,我们被迫撤离。透过窗户我看到了我们留下的浓烟和火海,四处都是火,火光的映照下,牧场上的动物们躁动不安,狂奔向庄园的方向,奔向霍尔姆贝克……
您是什么意思?当然了,这一切当然发生过,马里安·耶罗明已经通知了消防队……
别无他法,我们试图独自又或者一起来抢救贵重物品,我们把能够拿走的东西统统搬到了室外,特别是床上用品、家具和衣物,包括我们的织造女徒们刚开始着手的纺织物。只要能够忍耐火场的炙热和浓烟,我们就不停地搬运。只有我的女儿拒绝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她独自蹲在木质壁炉的残骸旁,那里曾是我们的博物馆。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将她从那儿带走,我们甚至没有让她意识到,会有另一场更大的不幸发生……
原标题:《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毁了这里 | 新书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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