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印度与马尔代夫的“跨海口水战”：海滩、驻军与主权

印度与马尔代夫的“跨海口水战”愈演愈烈。1月14日，马尔代夫方面在与印度的两国高层核心小组会议上明确表示，印度军队必须在3月15日之前撤离马尔代夫。对此，印度14日称两国官员讨论了寻求相互可行的解决方案，并未提到印度撤军事宜与时间表。

据《环球时报》15日报道，马尔代夫总统穆伊兹13日完成了就任以来首次国事访问、从中国返回后，在首都马累机场讲话说：“马尔代夫是一个主权国家，不是任何国家的后院……我们虽然是小国，但不允许你欺凌我们。”

马尔代夫总统穆伊兹 视觉中国 资料图

穆伊兹并未点名是哪个国家在“欺凌”马尔代夫，但当地媒体普遍认为，“不允许欺凌”的措辞是在回应印度民间抵制马尔代夫旅游业的行动，这是他上任以来对印度作出的最强硬表态。

就在不久前，马尔代夫和印度民间乃至官方层面已就旅游业、驻军、主权独立等议题陷入争吵。自1月4日印度总理莫迪的一条疑似涉及马尔代夫景点的社交平台发言引起两国社交平台“口水战”后，许多印度人在社交平台上提出“抵制马尔代夫旅游业”的主张。

实际上，据《环球时报》报道，马尔代夫总统穆伊兹去年11月上台以来，印度媒体就一直在炒作马尔代夫和印度关系变化的问题，印媒提出了所谓马尔代夫“外交转向”“远印亲中”的议程设置。穆伊兹今年1月8日至12日的对华国事访问、两国官员“口水战”、旅游业抵制风波等事件则为这些有关印度和马尔代夫关系的讨论增添了新的素材。

有人搞“拉踩”？

引起马尔代夫接连发声的事件起源于莫迪的一条X平台发言。1月4日，莫迪在社交平台“X”（原推特）上发布一系列推文，盛赞位于阿拉伯海、印度喀拉拉邦西边的拉克沙群岛的自然美景，莫迪亲身访问了这里，希望他的行程和推文能促进印度国内旅游业的发展。

这些岛屿距离印度大陆约200公里，每年只有几千人到访。莫迪认为，拉克沙群岛应该被列入“那些希望拥抱冒险家精神的人”的探访名单中。

然而，莫迪的发言却惹怒了一些马尔代夫官员。在他们看来，莫迪推广临近马尔代夫的拉克沙，是为了争夺旅游业，尤其是印度长期以来并不看重拉克沙群岛的旅游业，似乎等到穆伊兹赢得大选才开始将开发拉克沙旅游业提上日程。目前已被穆伊兹暂停职务的青年赋权、信息与艺术部副部长玛尔莎·谢里夫（Mariyam Shiuna）在X平台上转发莫迪的推文并“回怼”说，莫迪就是“以色列的傀儡”罢了。

印度非营利性事实核查网站AltNews的联合创始人兼编辑普拉蒂克·辛哈（Pratik Sinha）曾分析说，有印度官方背景的网络团体在主流媒体和社交平台上为支持以色列输出了大量虚假信息。相比之下，以伊斯兰教为主要宗教的马尔代夫社会主流舆论支持巴勒斯坦，玛尔莎·谢里夫更将巴勒斯坦国旗与马尔代夫国旗并置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介绍上。

“真是个小丑。”玛尔莎还在有关推文上加入了“访问马尔代夫（#VisitMaldives）”的标签。不过，玛尔莎“指名道姓”批评莫迪的社交平台发言很快被删除了。1月7日，她和其他两位来自同一部门的官员遭总统暂停职务。政府消息人士透露，印度驻马尔代夫高级专员公署对有关言论“强烈地提出并表达了担忧”。

玛尔莎的有关言论很快在印度舆论场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在印度社交平台活跃而发达的情况下。一些印度人在社交平台上表示，他们已经取消了去马尔代夫旅行的计划，并劝“同胞们”应该去拉克沙。

“完全是出于我的民族情绪，我取消了前往马尔代夫的计划。在他们嘲笑我们的国家和政府的情况下，我们不应该把自己的钱交给他们。所以我立即告诉我的旅行社，我要取消原定计划。”来自印度的运动物理治疗师法拉克（Falak Joshipura）说。她原定于今年2月与丈夫一同前往马尔代夫旅游，庆祝她的24岁生日。

“我们为什么要容忍这种无端的仇恨？我去过马尔代夫很多次，总是称赞它，但尊严是第一位的。让我们主张‘探索印度的岛屿’（#ExploreIndianIslands）并支持我们自己的旅游业。”印度宝莱坞演员、印人党支持者阿克谢·库马尔（Akshay Kumar）在X平台说。

印度最大的在线旅游平台之一EaseMyTrip已表态称，将不再接受任何前往马尔代夫的预订。与此同时，印度最大的旅行公司之一STIC Travel Group表示，公司主张印度的旅行社和航空公司要避免前往马尔代夫的行程。有数据统计显示，印度方面已有8000多份去马尔代夫的酒店预订和2500张机票被取消。

就连域外的以色列也“插足”了这场跨海“口水战”。以色列驻印度大使馆表示，会支持拉克沙旅游业的发展，以色列还准备从1月9日开始在拉克沙群岛开展海水淡化项目。

马尔代夫缘何“头铁”？

据中国外交部网站资料，旅游业、船运业是马尔代夫主要经济支柱，马尔代夫经济有着结构单一、资源贫乏、严重依赖进口、经济基础较为薄弱等问题。马尔代夫的旅游业也较为倚重印度游客。据马尔代夫旅游部最新数据，2023年访问马尔代夫的180万外国游客中，印度人是最大的群体，达209198人次，紧随其后的是俄罗斯（209146人次）和中国（187118人次）。

但这并未让穆伊兹政府“认怂”。穆伊兹总统办公室公共政策秘书阿卜杜拉·纳齐姆·易卜拉欣（Abdulla Nazim Ibrahim）1月14日在马尔代夫与印度高层小组会议后表态说：“印度军事人员不能留在马尔代夫，这是本届政府的政策。”目前，马尔代夫有80多名印度士兵。印度方面称，这些军人驻扎的目的只是“维护和操作2架救援侦察直升机、1架多年前捐赠的多尼尔飞机（Dornier Aircraft）。

在去年11月正式就职前，穆伊兹的主要竞选承诺便是“印度离开”（India Out）：让印度撤军，减少印度对马尔代夫的掌控力。《金融时报》南亚分社社长约翰·里德（John Reed）形容，自认为正在崛起的印度会“毫不犹豫地对周边较小的国家施加影响力”。

从地理来看，作为印度海上邻国的马尔代夫是印度洋上一个由26组自然环礁、1192个珊瑚岛组成的群岛国家。其陆地面积298平方公里、人口55.7万。四川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郭兵云在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撰文分析说，印度一直以南亚和印度洋霸主自居，视该地区为其“后花园”，不容其他大国染指，更不允许该地区内的国家有与其他大国关系过于亲密的行为。

据分析，莫迪政府提出并努力推进“邻国优先（neighbour first）”的外交政策，这是在试图巩固其包括马尔代夫在内的传统势力范围。但对本届穆伊兹政府而言，马尔代夫的外交政策有必要从“印度优先”转向“多头并进”。马尔代夫上一届政府曾明确提出要“印度优先”，这成了穆伊兹在总统选举中的主要批评课题。

虽然玛尔莎遭暂停职务，她仍在社交平台上积极宣传马尔代夫旅游业。1月13日，她在X平台上转发了穆伊兹当日发布的一条附有穆伊兹自己照片的推文。穆伊兹在海报中说：“印度洋不属于任何一个特定的国家。马尔代夫不是任何国家的后院。”

“脱印”是否可行？

马尔代夫旅游业者十分关注事态进展。马尔代夫旅游业协会在声明中说，印度仍然是马尔代夫“最近的邻居乃至于盟友”。他们不希望事态严重发酵。马尔代夫旅行社和旅游经营者协会主席阿卜杜拉·吉亚斯（Abdulla Ghiyas）近日表示，马尔代夫的度假村和酒店暂时还没有被大量取消预订。“但我们看到预订量有所放缓。”

“这会破坏（两国的）气氛，事态已经被印度的右翼媒体和社交平台夸大了。对这样的争议声音保持冷静并保持成熟，总是更好的做法。”印度新德里观察家研究基金会（the Observer Research Foundation）资深研究员马诺吉·乔希（Manoj Joshi）表示。他认为，印度应该相信周边国家和印度的地理联系，这会使得“他们产生依赖”。

令人不意外的是，许多印度政治人物和主流媒体将马尔代夫的外交政策调整解读为“倒向中国”。然而，穆伊兹已多次强调，马尔代夫有权制定自主的外交政策，而且马尔代夫并不会让其他国家的驻军来取代印度的驻军。

穆伊兹去年11月发表就职讲话时就承诺，将确保马尔代夫没有任何外国军事存在，以维护国家独立和主权。就任次日，穆伊兹在会见印度政府代表时正式要求印方从马撤出军事人员。2023年12月3日，穆伊兹表示，双方就印度从马撤出军事人员达成了协议。

据《环球时报》报道，今年1月14日，马尔代夫和印度外交官员在马累成立了高级别核心小组。该小组是依据此前穆伊兹与莫迪的共识成立的，主要负责讨论88名印度军事人员撤离马尔代夫的具体安排和时间表，小组已于14日上午举行了第一次会议。

不过，与马尔代夫在14日会议后明确就撤军日程表做表态不同，印度方面显得更为模棱两可。印度14日称，两国官员讨论了“寻求相互可行的解决方案，以使印度航空平台能继续运营，为马尔代夫人民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和医疗后援服务”，并未提到印度撤军事宜与时间表。

郭兵云分析说，马尔代夫和印度在安全问题上其实关系密切，印度无法接受马尔代夫外交全面倒向其他国家，马尔代夫也很难接受为此付出的代价。1988年，印度军队挫败了马尔代夫的一场未遂政变，营救了当时的总统，这是两国安全关系密切的体现。

行动上，马尔代夫方面已在“海滩口水战”问题上为事态降温。马尔代夫外交部表态说，他们注意到社交平台上针对外国领导人的“贬损言论”，马外交部强调，“这些意见属于个人观点，并不代表马尔代夫政府”。

更值得观察的印度与马尔代夫互动动态应在经济与贸易方面。据《环球时报》引述马尔代夫媒体报道，穆伊兹在经济领域开始推动进出口商品的多元化，促进马尔代夫获得更高性价比和多样化的贸易合作伙伴国家。

比如，穆伊兹提出，符合马尔代夫国家健保计划的国民可以前往阿联酋迪拜和泰国接受医疗服务。目前，马尔代夫国民主要前往斯里兰卡和印度接受治疗。穆伊兹还宣布，要从土耳其进口食品，从欧洲和美国进口药品。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发起的国际贸易数据可视化网站OEC（The Observatory of Economic Complexity）显示，马尔代夫的许多主食进口自印度。截至2021年，印度对马尔代夫的出口额以每年10.4%的速度增长，从1995年的3160万美元增至2021年的4.16亿美元。不过，印度对马尔代夫出口额在2022年有了显著下降。

《环球时报》援引印度政治分析人士的看法称，印度在穆伊兹政府中的话语权大幅降低，这是中国对马尔代夫贸易和投资等领域影响力增强的必然结果；目前，印度仍有希望通过支持马尔代夫在野党领导人纳希德等方式，削弱穆伊兹在议会的支持席位，迫使穆伊兹接受与印度加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