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朝鲜半岛新年伊始不平静，紧张局势下一步走向何方

2024年新年伊始，朝鲜半岛又起波澜。朝韩两国相继进行海上实弹射击演练，韩国延坪岛、白翎岛两度向居民下达疏散令。紧随其后，朝鲜1月14日成功试射一枚中远程固体燃料弹道导弹。

据新华社援引朝中社15日报道，朝鲜导弹总局14日下午成功试射一枚中远程固体燃料弹道导弹，导弹搭载高超音速机动型操纵战斗部。报道指出，此次试射未对周边国家安全造成影响，与地区形势无关。

朝鲜中远程导弹试射后，韩国方面向朝鲜提出严正警告，韩国国防部15日就此事表示，这是明显的挑衅。一旦朝鲜对韩发起直接挑衅，将按照“立即、强有力、反制到底”的原则予以压倒性的应对。

在此之前，朝鲜也曾对韩发出警告。据新华社报道，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部长金与正7日警告说，韩方哪怕做出很小的挑衅，朝鲜军队将立即予以“炮火洗礼”。

在全球冲突动乱不断冲击地缘政治格局的背景下，朝鲜半岛局势骤紧引发担忧。“‘灰犀牛’风险一直都在，‘黑天鹅’的可能性也有。”在1月14日举行的上海市朝鲜半岛第二届会员大会暨2024学术年会，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李开盛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短期内半岛出现重大事变的可能性暂时不高。由于美国忙于应对俄乌冲突与新一轮巴以冲突，在半岛方向以延伸威慑方式推进对朝压力的步伐、强度可能有限；朝鲜的主要目标是巩固自己的拥核地位，只要它认为目前没有足以危及其核威慑能力的事态，其采取大幅度激烈性动作的可能性也不大，此外，中韩关系也在调适之中。

另据央视新闻转引朝中社14日消息，应俄罗斯方面邀请，朝鲜外务相崔善姬将于1月15日至17日访问俄罗斯。15日，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透露，俄总统普京在可预见的未来将访问朝鲜。

李开盛补充说，当下朝鲜承受制裁高压，加上它不会允许美国对韩提供的延伸威慑措施威胁到朝方的核威慑能力，以及考虑到朝美、朝韩互信高度缺失，从长期来看，半岛地缘政治版图仍存在发生重大变化、甚至进而影响我国整体外交的可能，需要我们予以持久重视。

1月14日，上海市朝鲜半岛第二届会员大会暨2024学术年会。澎湃新闻记者 陈沁涵 图

“转变和变革之年”

近来朝鲜半岛紧张局势升温，如果回顾去年朝韩两国的军事对峙，如今的局势演进并不完全在意料之外。

去年12月，朝鲜最高领导人、劳动党总书记金正恩出席朝鲜劳动党第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九次全体会议并作报告。据新华社报道，金正恩在报告中将2023年称为“转变和变革之年”。

2023年疫情收束，这一年正值朝鲜人民军建军75周年，也是朝鲜战争停战70周年，该国在军事领域的工作推进显著。去年2、3、4、8月，朝鲜各召开了一次军事委员会会议，相较往年惯例频次增加，其中三次会议讨涉及“战争准备”，3月会议上提出更有效地“运用国家战争遏制力”。

在过去一年中，朝鲜共举行了3次阅兵式。据新华社报道，去年2月，在庆祝朝鲜人民军建军75周年的阅兵式上，战术核武器运用部队方队和象征“最大核攻击能力”的洲际弹道导弹方队受阅。去年7月，在“纪念祖国解放战争胜利70周年”的阅兵式上，朝鲜新研发生产并将列装人民军空军的无人侦察机和无人攻击机亮相。据《参考消息》报道，朝鲜去年9月举行的阅兵式被命名为“民间防卫武装力量阅兵式”，仅展示了工农赤卫军、社会安全军等民防力量，洲际导弹等战略武器并未亮相。

值得一提的是，朝鲜去年11月成功发射侦察卫星“万里镜-1”号，卫星顺利进入轨道。据新华社报道，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劳动党八届九中全会上针对2024年工作表示，要求基于过去一年成功经验在新的一年追加发射3颗侦察卫星。

韩国则紧随其后于去年12月2日在美国加州范登堡太空军基地，成功发射韩军方首颗军事侦察卫星。据韩国国防部官网消息，该卫星发射成功使韩军具备独立的情报、监视和侦察能力。此外，韩国去年还举行了十年来首次大规模阅兵，韩军自主研制的“玄武-4”弹道导弹亮相，属于该国近年来一直推进的“韩国型三轴作战系统”中的对朝打击武器之一。

在朝韩两国军事对峙升级背景下，给半岛形势增添更多不确定性的是《〈板门店宣言〉军事领域履行协议》（即《9·19军事协议》）失去效力，朝韩2018年9月签署该协议，旨在防止双方出现军事误判。据央视新闻报道，去年11月21日晚朝鲜发射侦察卫星“万里镜-1”号后，韩国于当月22日迅速宣布中止《9·19军事协议》部分条款的效力，并恢复在军事分界线一带的对朝监侦活动。次日朝鲜国防省发声明，宣布根据朝韩军事协议暂停的所有军事措施将立即恢复，不受该协议约束。

根据《9·19军事协议》规定的条款，朝韩在半岛西部和东部海域“北方界线”一带划设海上缓冲区，禁止实施炮击和海上机动训练。去年11月，短短两天之内《9·19军事协议》被撕毁，海上缓冲区消失意味着半岛面临的安全风险陡然上升。

南北“完全敌对”

朝鲜半岛南北两边关系恶化绝非一日之寒，不仅关乎朝韩，也牵涉美日。

据央视新闻报道，去年12月底，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表示，朝韩关系“再也不是同族关系”，而是“完全敌对关系”。韩国总统尹锡悦在2024年新年致辞中称，将于今年上半年完成升级的韩美延伸威慑机制构建工作，将“从源头上封锁”朝鲜的核导威胁。

这并不是朝鲜首次把韩国定位为“主敌”，2022年底举行八届六中全会上金正恩就称韩国为“明确的敌人”。“这次是朝鲜最高领导人首次非常明确地做出朝韩是敌对的国家间关系的论断。”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詹德斌对澎湃新闻表示，朝方通过一年多的观察，认清了尹锡悦政府和拜登政府上台后正在贯彻竞选期间的反朝主张，对韩美两国本届政府的对朝政策不再抱有期待；而且还观察到美日韩三边的互动频繁，意识到美国及其盟友对朝构成的重大威胁。

去年4月美韩发表《华盛顿宣言》以来，美国加快落实对韩国的“核保护伞”承诺，并向朝鲜半岛部署战略核资产，去年10月，美国“罗纳德·里根”号核动力航母在济州东南方向公海参加美日韩海洋拦截与反海盗演习，并于12日驶入韩国釜山港。另一方面，美日韩领导人在去年8月的美国戴维营举行峰会上同意把三国军事合作制度化。

据《参考消息》报道，去年10月，美日韩时隔7年举行海上联合军演。韩国海军表示：“此次演习是为强化韩美日吓阻及应对朝鲜近来不断升级核武及导弹威胁的能力，并聚焦提升三方海上作战能力以因应海上威胁，并建立基于规范的国际秩序。”同年12月，日韩两国政府宣布，与美国共同构建的朝鲜弹道导弹预警信息实时共享体系已启动。此前，这些信息在日美、美韩之间分别被实时共享，日韩之间仅限于事后共享。

进入2024年，韩国陆军称，新年第一天进行了实弹射击训练。另外，美韩举行的联合战斗射击演习从去年12月29日跨年至今年1月4日结束。

据新华社援引朝中社报道，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发布报告说，朝鲜部队当地时间1月5日上午9时至11时在该国西南海域进行海军实弹射击演习。此次演习系朝鲜人民军对韩国军方行动的自然反制。报告指责韩军从年初起在朝韩边境周边举行大规模火炮射击和机动训练。韩军称，朝鲜军队当天向延坪岛、白翎岛以北地区发射了200多发海岸炮，炮弹落在朝韩“北方界线”一带双方缓冲区域。

朝韩双方就朝鲜半岛西部海域边界划分一直存在分歧。韩方在包括延坪岛在内的“西海五岛”与朝鲜西部海岸间划定了名为“北方界线”的两国海上分界线，朝方对此不予承认。此次引发广泛关注的是，在朝鲜进行实弹射击演习时，延坪岛、白翎岛一带根据韩军方要求，5日两次向当地居民下达疏散令，两地事务所向居民播放“请前往避难所”的广播。

詹德斌分析称，朝方的射击演习方向之所以选择延坪岛一带，一方面因为该地点具有争议，另一方面，韩国在延坪岛有“伤疤”，这里发生两次朝韩海战，2010年先后发生过“天安”号事件和延坪岛炮战，所以这个地方最能刺激韩国老百姓的敏感神经。同时这个地点也最能调动韩国国内对尹锡悦政府的不满，因为韩方叫停《9·19军事协议》部分条款，随后朝鲜宣布该军事协议无效，导致朝韩海上缓冲区不再存在。

作为对朝方的回应，驻守在韩国西北部岛屿的韩军部队5日下午实施海上射击训练。随后，朝鲜也采取行动。韩方称朝鲜6日下午在延坪岛西北方向发射炮弹，炮弹落在西部海域“北方界线”以北的海上缓冲区。据新华社援引朝中社报道，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部长金与正7日发表谈话指出，韩方误判、臆测朝军动向。朝鲜军队系引爆模拟海岸炮炮声的炸药，朝方此举旨在观察韩方反应。

对于“真假”炮击，詹德斌认为，这实际上是想测试韩军的反应，让韩国老百姓认识到韩国政府在安全上的无能。不过，韩军声称探测到朝鲜有上述炸药爆破行为，也有实际炮击行为，并非都是朝鲜所说的炸药模拟炮击。

连续3日，朝鲜半岛的炮声持续。据新华社援引朝中社报道，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7日说，朝鲜人民军西南海岸防御部队当天对西南海域4个目标区域进行实弹射击训练。

半岛紧张形势的背面

据《参考消息》报道，朝鲜常驻联合国代表金星去年12月在联合国安理会的一次紧急会议上表示，2023年是朝鲜半岛军事安全场景下“最危险的一年”。现在看来有惊无险，那么2024年又将如何？

由于朝韩双方避免危机升级的陆上海上缓冲区不复存在，唯一的渠道就剩下“联合国军司令部”和朝鲜在板门店联络热线。而两国领导人都要求本国前线军人在应对突发状况时立即做出反击，外界担心误判风险。詹德斌也认为这是最大的风险，现在朝韩双方都在“塑造”敌意，不过朝韩双方会制造“可控的”紧张态势，不会主动寻求局势升级，除非误判。

除了朝韩两国，朝鲜半岛的局势很大程度还受到美国对朝政策的影响。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2023年底报告中指出，美国及其追随势力的反朝对抗活动达到“史无前例”程度，正使半岛局势濒临更难以预测的危险状态。要求朝鲜加快打造压倒性战争应对能力，做好万全军事准备。

在朝鲜去年将核武力政策写入宪法，并强调“以核制核”的背景之下，美国学界传出了对朝政策的另一种声音。美国和平研究所网站8日发布朝鲜问题专家弗兰克·奥姆（Frank Aum）的文章，称美国和朝鲜在一种敌对的、高风险的僵局中共存，朝鲜事实上拥核，为了适应新的现实，美韩有必要改变无核化至上的对朝接触方式，应把对朝政策的重点放在谋求和平共存上。

这并不是美国学界首次抛出这样的想法，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的资深研究员史文（Michael D. Swaine）2017年以《是时候接受现实：寻求对拥核朝鲜的对策》撰文，他当时就认为达成朝鲜无核化的目标愈发渺茫，应该采取侧重于威慑、遏制和危机管理的政策。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国际战略与安全研究所所长吴莼思对澎湃新闻表示，从现阶段来看，美国不太可能公开抛弃其“朝鲜无核化”政策，因为不符合其利益。首先，如果拜登政府在当前改变对朝核武的政策，则极易被指责对朝过于软弱，这将使拜登政府在国内政治斗争中处于被动，在今年面临大选的情况下尤其不利。而且，美改变“朝鲜无核化”政策将严重冲击当前国际核不扩散机制，这不是拜登政府愿意看到的。另外，朝鲜半岛无核化不仅有关朝鲜，也涉及韩国。目前韩国不断寻求与美国“核共享”，美国则以无核化作为主导核武器控制权的理由之一，若美国在对朝鲜的无核政策上退步，就更难以说服韩国。

就美国方面而言，美国主动利用半岛紧张局势的一面值得关注。吴莼思指出，美国决策者在主观上更想聚焦于所谓的对华“战略竞争”。就此意义而言，美在卷入俄乌、巴以冲突的同时，一直担心其对华关注会被分散。因此，当前半岛局势再度紧张，美虽不无担心，但更多地把此视为可利用的机会，正试图把主要关注再次转向亚太，转向对华“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