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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掠夺性是美国资本主义发展的文化基因

2024-01-15 17:4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资本主义的目的是赚取最大限度的利润，因此无所不用其极。在这样的文化基因下，这些白种人的国家不过是将当年战斗部落的掠夺性转换成了资本主义的掠夺性。

美国何以成为世界强国？

美国继承大英帝国，成为 20 世纪中叶以后世界上最大的资本主义帝国。

从北美十三个殖民地到美利坚合众国成立，欧洲移民全盘夺取了原住民的土地。他们又大规模地奴役从非洲掠夺来的黑奴，以及包括华人在内的契约劳工，将新大陆这块处女地开发成了地大物博的强国。

从西班牙到英国，欧洲人将新大陆的资源——包括西班牙运到欧洲的大量金银和英国在美洲开发的许多天然资源——转变为史无前例的庞大资金，这一资本的总数可能超过新航路开辟以前整个欧洲几千年累积的资本。欧洲移民在美洲的开发和建设，将这块新大陆的资源发展为比那些掠夺的现金更为巨大的资本。

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在伦敦的总部

东印度大楼（East India House）原本位于英格兰伦敦市的利德贺街，曾经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大楼由建筑师理查·贾普于 1799 年至 1800 年重建。

如上所述，这块无偿取得的沃土，加上黑奴、从亚洲招募的廉价劳工、移民美国的欧洲穷人……借助这些劳力的汗水，美国才迅速地从农业国家转变成主要的工业国家之一。

美国全球性的商业活动尤其集中在亚太地区和南美洲，其国家投入的力量比英国投入殖民的力量还要直接而有力。

美国曾经为了打开日本的门户，派遣一支海军舰队驶入东京湾，强迫日本开放对外贸易。为了保持中国门户开放，美国不惜挑战所有已经在中国具有特殊势力的欧洲强国，要求中国的门户对所有国家开放。

美国使用的“领事权”完全和英国一样，代表国家全力保护他们的商业活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已经跻身资本主义强国行列；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强国。

美国执世界的牛耳达半个世纪以上，一直到今天，才因为工业外移和内部过度膨胀呈现衰败的迹象。在将近一个世纪内，美国宣称“美利坚合众国的事业（business）就是商业（business）”，与此类似的名言还有“通用汽车的利益就是美国的利益（What is good for General Motors is good forUnited States of America）”。这种心态坦白地说明了资本主义扩张和国家力量的霸业是连体双生，不可分割。

资本主义为赚取利润，无所不用其极

马克斯·韦伯（Max Weber，1864—1920）

德国法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现代社会学的主要创始人之一。韦伯在他的代表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提出，宗教的影响是造成东西方文化发展差距的主要原因，新教伦理在资本主义发展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

韦伯曾经提及资本主义发展和新教伦理的关系。有些中国学者误解了他的原意，以为其指的是勤俭、朴实和诚实等品质。其实，韦氏原意是用加尔文教派神恩预定论（加尔文主义神学理论体系的中心理论，认为上帝以其恩典指定某些人得救的永恒命运，而留下其余的人为他们自己的罪甚至人类的原罪受到永恒的诅咒）——为了证明自己蒙受神恩，就必须努力工作，以体现神的恩宠——来说明因使命感而发挥的工作潜力。

荷兰的资本主义发展最盛时，最得势的基督教教派便是加尔文派。这种说法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早期资本家投身事业时全力以赴。也因为有这种使命感，他们才会以“成功（赚大钱）”作为人生的目标。

资本主义的目的是赚取最大限度的利润，因此无所不用其极，将国家力量也拖入整个资本主义逐利的活动中。

我认为，当年进入欧洲的所谓“蛮族”，归根结底都是凭武力掠夺和侵略的战斗部落。因此，在这样的文化基因下，这些白种人的国家不过是将当年战斗部落的掠夺性转换成了资本主义的掠夺性。

美国的“文化排他性”

犹太教中“上帝的选民”是以色列人；从犹太教转变为基督教，则基督教徒成了“上帝的选民”。犹太-基督教是尊奉独一真神的宗教，具有强大的排他性。因此，在这种价值观念上建立的国家也具有文化排他性。

启蒙时代以后，宗教的束缚已经解除了，可是排他的文化基因还在，以至于从排他的立场上讲，白人可以不顾人权的普世价值，奴役其他族群，掠夺其他族群；异教徒的弱势族群当然更被置于人权范围之外。

美国立国，人权为本，可是将近百年后，才因奴隶问题挑起内战。内战以后，理论上黑奴已经得到解放，可是直到 20 世纪中叶，黑人还在抗议没有真正得到平等的待遇，由此引发大规模的民权运动。今天，又经过了半个世纪，黑人还是居于弱势。美国的移民法对有色人种的待遇不同于对待从欧洲来的白人。

1891年美国白人鞋靴工会的排华传单

所谓《排华法案》（美国国会于1882年通过的一项法案，法案禁止华人劳工进入美国，是美国历史上针对自由移民最严厉的限制之一，直至1943 年才被废止），就是不把所有人当作具有同样人权的人类。除了族群的差异以外，有钱人认为他们的成功是神恩的选择；相对地，穷人失败的命运，就是他们没有蒙受神恩的表征。

“大人物”操纵国家公权力，“小人物”难以翻身

美国第32任总统罗斯福

美国立国一个半世纪以后，才有罗斯福的“新政”，正面地将社会公平和正义的原则予以实现，推动了社会福利国家的建立，从法律上让穷人也有了生存的机会。然而，现代科技与工业，甚至与工业化的农业结合，都必须具备庞大的资金与复杂的组织，方可支撑。

生产过程中的雇员，不论是基层劳工还是技术与管理人员，相对于掌握资本的企业组织，都没有讨价的余地。主从、贫富之间，不再有平衡的机会。曾经能团结劳工的工会，已经衰微。

大企业的拥有者与高层管理者掌握了各种形态的资源，不仅富可敌国，更能操纵属于国家的公权力，以致不到人口百分之一的富贵人物常保富贵，而人口中将近一半的穷人，即使有社会福利制度做保障，得以苟活，也很难有翻身上升的机会。现代国家不论是民主还是集权，其国家机器与资本/信用的运作，都有密切的关联。任何国家的政权，都不愿自己的银行与证券市场崩溃。

以美国为例，20 世纪90年代，美国曾经因为“次级房贷”虚假包装的信用烂账，引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美国政府担心这一风波会引发更严重的危机，不得不出面干预，稳定金融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