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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丨赖床这么美好的事
作家舒国治写过一篇名曰《赖床》的文章,论及赖床的好处,其中说:“躺在床上,早已醒来,却无意起来。前一晚平放了八九个钟头的体态已然放够,前一晚眠寐中潜游万里的梦行也已停歇;然这身懒骨犹愿放着,梦尽后的游丝犹想飘着。”文章的意思是,清晨如约而至,人也早已经醒来,却贪恋被衾里的温柔时光,一任精神开小差,思想跑野马,只想像蜗牛一样躲在壳里,就是不想起床。
我早年同样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赖床者。彼时年轻,无忧无虑,心无挂碍,但凡有机会,总想尽情地睡懒觉,总想尽情地赖床。对于我来说,每一个赖床的清晨,都是恋恋难舍的美好时光,尤其是冬季的清晨,听着窗外北风呼啸,被衾里显得格外温暖,连续几次起床失败,索性躺平不起了——睡,当然是再不能入睡,躺在床上也只是胡思乱想,然而正是这般毫无现实意义的胡思乱想,成就了一个个赖床的昙花佳境。
父亲曾经对我的赖床深恶痛绝,他认为赖床就是好吃懒做的具体表现。在父亲那一代人看来,早起,是衡量一个人美好德行的重要标准之一;平素是贪图享受,还是吃苦耐劳,均能从赖床上看出端倪。在写给我的书信中,父亲曾经多次引用颜真卿的《劝学》诗:“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发愤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一而再再而三地勉励我刻苦读书,叮嘱我要早起,不要赖床。
然而,尽管我明白父亲望子成龙的拳拳苦心,却对他的教诲不以为然。盖因父亲那一代人,从来没有领会过赖床的好处:在朦胧的晨光中,即便是半躺着刷刷手机,看看视频,听听音乐,或者心有灵犀、暗自欣喜;或者心有所感、泪流满面,都比平时更觉得趣。我一直坚执地以为,赖床原是个人主义的一部分,是自得其乐的快乐之源:我赖床,我开心,干卿底事?利己而无害于他人,何乐不为?
在儿子年龄尚小的时候,我跟他一起赖床,每天清晨都会嬉闹一会才起。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早晨送他上学,变成了我对他的另一种陪伴,也变成了我早晨的日常功课。但我还是时时刻刻地渴望着赖床,渴望那一刻值得细细品味的慢时光。
随着自己年岁渐长,生活日渐仓促,赖床之于我,既显得格外稀罕,也变得格外珍贵。舒国治尝言:“端详有的脸,可以猜想此人已有长时没赖床了。”我也确乎长久地缺失了那种经常赖床的、“似有所寄、似有所遥想”的怡然自得之态。
在舒国治看来,一切有所指和有所本的业作,都是足以伤害日常生活清趣的源头:诸如按点打卡、谈正事、赶进度之类,反而是“一径无事地躺着靠着,令心思自流,竟是最能杳杳冥冥把人带到儿童时的做梦状态,无远弗届”。这与清初文人张潮的观点大抵相似,所谓“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只有充分占有闲暇时间,才能真正享受生活——说白了,人生离不开这样一种自我充盈、自我满足的瞬间。
元旦期间,儿子放假了,我也终于得以舒舒服服地睡了两天懒觉。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尽情地赖床,看天光渐亮,看日上三竿……舒国治既将赖床称作“坏习惯”,却又不思悔改,反而津津乐道。他说:“只有极度的空清,极度的闲散,才能获得自由。”让我联想起明人吴从先《小窗自纪》中的一句话:“人若要闲,即须懒;如勤,即不闲。”不觉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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