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思想周报｜李善均之死与忠武路之怒；法国新总理面临考验

李善均之死与忠武路之怒

去年12月27日，韩国知名演员李善均被发现在车内烧炭自杀身亡，享年48岁。在生前，李善均因为涉嫌吸毒而被警方调查，尽管三次检验结果都显示他未曾服用毒品，但名誉上的损伤却也不可避免。另外，在检验结果出炉、洗清吸毒嫌疑之后，李善均也曾向警方指控，称是在之前去过的一家夜店中，遭到女公关的欺骗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用毒品，并称自己遭到了女公关的勒索。由于李善均生前出演过不少口碑较好的影视作品，包括在风靡国际的影片《寄生虫》中出演了重要角色，因此他的自杀事件不仅震撼了韩国演艺界和社会各界，更是在国际舆论中也激起了不小的震荡。英国《卫报》的影评人彼得·布拉德肖就直言，李善均的死令人扼腕，更是会给韩国影视界带来不小的阴影。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27日，韩国首尔钟路区卧龙公园，演员李善均被发现死在车内，警察正在进行现场调查。

据信李善均在12月26日晚间就已失联，其太太田慧振随后在12月27日当天上午报警，但其时悲剧已经不可避免。在李善均的死讯传出之后，包括他的影迷在内的不少民众，也开始将矛头对准此前舆论对于李善均的步步紧逼，更有人质疑韩国警方是否过度侦讯才导致李善均不堪重压选择轻生。BBC则在报道李善均死讯时指出，韩国的公众人物形象从来都要经历舆论高标准高规格的审视，而过往以居家好男人形象示人的李善均，则因为涉嫌吸毒的指控而名誉扫地，也因此丢失了不少原定的工作机会。

李善均之死的另一大因素则是吸毒指控。在韩国，吸毒贩毒都是严重的罪行；购买和服用大麻在欧美部分地区或许无关痛痒，但在韩国则要面临五年起步的刑期。李善均也不是近一段时间以来第一位因为毒品而被调查的韩国名人，几乎同一时间，音乐人、偶像艺人权志龙也因为涉嫌吸毒而遭到警方调查，但和李善均类似，权志龙的多次检测结果都显示他并未吸毒。当然，像影星刘亚仁这样证据确凿的吸毒案例也并不是没有。一些媒体就将韩国警方对于演艺明星吸毒问题的侦查视作是现任总统尹锡悦政策的体现。在上台之后，尹锡悦就表态要打击韩国的毒品犯罪，不仅喊出了向毒品全面宣战的口号，更是壮大了韩国的缉毒警力。

尹锡悦大举打击毒品犯罪的行为固然取得了一定成绩：在2023年，相关执法单位所侦办的涉毒案件多达17000余件，足足比前一年高出了38.5%。但另一方面，正如《好莱坞报道者》所指出的，尹锡悦当局对于毒品的打击，很大程度上也靠着名人明星涉毒案件来获得曝光，但像李善均、权志龙这样被误抓的情况，在运动化、扩大化的“禁毒战争”中，势必也不在少数。当然，《好莱坞报道者》的质疑言论不仅指出了韩国当前略显肃杀的政治和社会氛围，以及掌权者、演艺界和公众舆论之间的微妙关系，也体现出了好莱坞媒体在面对东亚社会的道德与法律共识时的了解欠奉。

不过，《好莱坞报道者》的质疑却又指出了另一个值得关注的议题，即韩国当局、媒体和舆论对于艺人人权的尊重缺失。这一现象在与演艺界关系良好的文在寅卸任、隶属保守阵营的尹锡悦总统上台之后，也表现为青瓦台与忠武路之间又一次的对抗。忠武路是韩国首尔中部的一条街道，毗邻人潮汹涌的明洞，而如今忠武路也早已是韩国电影界的代称。这里聚集着为数众多的韩国电影公司、电影器材商店、电影院和剧场，自1950年代中期开始，就一直是韩国电影业的中心地带，其后更是见证了韩国本土电影在1990年代的崛起，直至当下发展成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产业。韩国的电影工作者自然也以忠武路出身为荣，并形成了一个颇具向心力的行业群体。

此前在朴槿惠时代，青瓦台的一纸“文艺界黑名单”，使得忠武路和朴槿惠当局关系非常紧张。而后，朴槿惠因丑闻黯然下台入狱，文在寅上任后则对演艺界和电影行业释出善意，奉俊昊的《寄生虫》在戛纳电影节和奥斯卡金像奖上先后摘得大奖，更是这种政府与行业之间的良好关系的验证。但由于近年来韩国社会矛盾激化，加之现行总统制无法使得执政者的政策路线得到较长时间的延续，当尹锡悦上任之后，青瓦台与电影业的良好关系就随着新总统的政策而摆动。

也因此，在李善均逝世后，曾与他有过合作的奉俊昊就在1月12日组织业界同仁，发起了“文化艺术人联会”并在首尔召开记者会，公开呼吁严格调查李善均的死因。奉俊昊得到了不少演艺人士和团体襄助，共同发声的就包括歌手尹钟信，还有釜山国际电影节、韩国电影导演工会、全国电影产业工会等29个业界组织。以奉俊昊为首的文化艺术人们要求政府调查机关应查清真相，此举意在促使警方调查李善均是否为夜店公关所欺骗和敲诈勒索。此外，警方侦办李善均案件时，过程均不公开，但却有意对媒体公开三次传唤李善均调查的时间，使得后者的隐私得不到保障。同时，奉俊昊等人也将目光对准了警方与媒体此前共同对于李善均展开的舆论绞杀，包括抨击、提醒媒体不要再一味博人眼球地披露受害或涉案艺人的隐私。尹钟信就认为，此前李善均遭到调查时，媒体对他的报道明显有失公允，更多是在舆论上就试图直接对李定罪。而在李善均去世之后，更有媒体未经死者家属同意就披露遗书细节，令人不齿。

最后，奉俊昊等人也提出要求相关当局修改法律，加强对演艺从业者人权的保护。导演李元泰则公开呼吁韩国政府和国会不要对此案坐视不管，而应该重新审视该国刑事案件侦查过程中相关的人权保护问题，避免调查当局模糊法律规定而轻忽人权和民众知情权。显然，这场来势汹汹的记者会并不只是旧日同行和友人为李善均讨公道，其背后也传达出整个忠武路在尹锡悦执政下所累积的种种不满。

法国新总理与反犹风波

2024年1月9日，法国总统马克龙任命年仅34岁的国民教育和青年部长加布里埃尔·阿塔尔为该国新任总理，接替前总理、也是法国首位女性总理伊丽莎白·博尔内。和他的前任一样，阿塔尔的上任也创造了多项纪录：他既是法国最年轻的总理，也是第一位公开自己性取向的总理。单从晋升过程来看，阿塔尔的政治生涯可以说是有如火箭般的蹿升速度。而他的犹太族裔身份，则让他在聚光灯下登台的同时，也遭到了反犹主义的非议。可以说，阿塔尔出任总理一事所引发的舆论，也凸显了法国政坛当下和长期以来所面临的一些问题。

当地时间2024年1月12日，法国巴黎，法国总理加布里埃尔·阿塔尔抵达爱丽舍宫参加内阁改组后的每周内阁会议。

阿塔尔的从政生涯始于2012年，当时他先是担任玛丽索尔·图兰（Marisol Touraine）的助理，在同年的总统大选过后，图兰被任命为卫生部长，阿塔尔也随之进入中央政府。随后阿塔尔转战地方、投入选举，先是在2014年的市议员选举中胜出，此后又在2017年进军国民议会，在国会崭露头角的同时，也出任马克龙的共和国前进党（现复兴党）的发言人。也是在国会议员任上，阿塔尔从此前在卫生部服务转向在教育文化和青年问题领域耕耘。他在国民议会加入的是文化教育委员会，又在2018年成为时任国民教育和青年部长的国务秘书，其时已是第五共和国最年轻的政府阁员；2023年7月，他更是升任国民教育和青年部长，也是第五共和国最年轻的政府部长。

阿塔尔得以在法国政坛脱颖而出，也得益于良好的家庭条件和教育经历，他也是总统马克龙属意栽培的一批青年政治人才之一。他的父亲是来自突尼斯的犹太裔律师和电影制片人，从小接受法英双语教育，并在反对让-玛丽·勒庞的示威活动中一步步为政界所关注。英国《卫报》的评论文章评价阿塔尔是一个善于聆听的年轻人，他有着强大的沟通技巧，在议会等公开场合都不惧怕发出自己的声音和观点。他的前任领导图兰则评价他既聪明又有着灵敏的反应，前途不可限量。从这些特质来看，阿塔尔无疑是天生的政客。当然，随着一步步从基层走到复兴党核心领导层，他的政治立场也逐步从中左翼转向更趋当下建制派和中右翼的立场，例如他曾就全国罢工问题发声，认为法国需要摆脱“罢工文化”；又如，面对抗议教育系统的学生们，他也曾厉声谴责这些年轻人是“自私的波希米亚人”。

如今这位“马克龙男孩”已经高居总理之位，但意气风发之外他也面临不少即将到来的考验，包括今年6月份的欧洲议会选举，以及在巴黎举办的奥运会和残奥会。在1月11日，阿塔尔也公布了新一届政府内阁名单，并宣称新政府“充满活力”，且将以“行动”和“成果”为导向。除了经济部长勒梅尔（Bruno Le Maire）和内政部的达尔马宁（Gérald Darmanin）等人留任之外，阿塔尔也任命了萨科齐政府时期的司法部长达蒂出任文化部长，而马克龙的亲信斯蒂芬·塞茹恩则出任外交部长。

阿塔尔的父亲是来自突尼斯的犹太人，而阿塔尔本人此前跟随母亲皈依了东正教。但他也表示，父亲曾提醒他，哪怕成为了东正教徒，他的姓名和血脉也意味着他的犹太人身份不会就此消失，而是会终身伴随着他。也是这种犹太烙印，使得阿塔尔在求学和从政过程中屡屡遭到反犹言论的攻击，而这些攻击更是在他出任总理之后变本加厉。在社交媒体X（推特）上，嘲讽、攻击阿塔尔犹太人和同性恋身份的言论。

考虑到反犹主义的议题在去年以哈冲突爆发后就在欧洲多国引发不小的风波，阿塔尔此次遭遇的网络霸凌更是激起了犹太群体的强烈不满。而事实上，反犹主义也一直是法国政界和社会长期存在的问题。对此，法国犹太学生联盟UEJF就公开声援新总理，并呼吁制裁那些在X等平台上发表歧视言论的用户。但另一方面，阿塔尔并未直接回应这些歧视言论和甚嚣尘上的反犹风波。他上任总理之后率先做的是颁布了两项法令，以打击校园霸凌和网络霸凌现象。据信，校园霸凌已经日益成为法国社会和教育系统内的顽疾，其中包括大量基于族裔和宗教信仰的霸凌事件。这些受害者往往就此被迫转学或搬家，如今一旦法令通过，他们的权益也能得到更好的保护。当然，阿塔尔希望做到的不仅如此，未来他预计将会继续在防范校园暴力和更具体的打击反犹主义等工作上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