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医学》：实验发现致幻剂伊博格碱可治疗创伤性脑损伤

·在接受了一个月的治疗之后，根据患者自身报告，创伤性脑损伤所产生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和抑郁等症状平均减少超过80%。

·科学家们对伊博格碱的探索已经持续了数十年，由于其副作用不明确以及在大部分国家遭到管制，大规模对照人体临床试验一直无法开展。

伊博格碱（ibogaine）是从非洲植物伊博格（Tabernanthe iboga）的根皮中提取出的一种生物碱，因其具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在加蓬、喀麦隆等中西非国家被广泛用于当地萨满教的宗教仪式。近日，一项小型临床试验指出强效致幻剂伊博格碱可以用来治疗创伤性脑损伤（Traumatic Brain Injury，TBI）。

2023年1月5日，斯坦福大学医学院脑刺激试验室的一支科研团队在《自然·医学》（Nature Medicine）上发表了题为《镁-伊博格碱疗法治疗患有创伤性脑损伤的退伍军人》（Magnesium–ibogaine therapy in veterans with traumatic brain injuries）的论文，报告了伊博格碱在治疗30名患有创伤性脑损伤的男性退伍军人时所展现的疗效。在接受了一个月的治疗之后，根据患者自身报告，创伤性脑损伤所产生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和抑郁等症状平均减少超过80%。

据悉，此次研究由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和美国非政府组织“老兵探索新疗法”（Veterans Exploring Treatment Solutions，VETS）合作，后者为30名患者提供了前往墨西哥Ambio私人康复中心的交通费用。研究者们无法干涉治疗过程，仅负责记录以及对患者反馈进行跟踪。

老兵之痛

创伤性脑损伤通常是由头部或身体受到重击或震动而造成，会导致包括PTSD、认知障碍、运动受限、疼痛等一系列生理及心理症状。罹患PTSD的患者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受伤时的恐怖画面，常伴有重度抑郁和焦虑，给日常生活带来困难。为摆脱焦虑和抑郁，患者更加有可能求助于酒精和毒品，造成物质成瘾。

根据《柳叶刀》杂志统计，创伤性脑损伤是世界范围内导致残疾的主要原因。在美国，多年来的海外战争造就了一批身患创伤性脑损伤的退伍士兵，他们占美国总人口的6.4%，却占到自杀人口的20%。退伍士兵的身心健康已成为美国广受关注的社会问题。

这次的研究指出，目前针对PTSD等症状的一线疗法疗效有限，包括以暴露疗法（让患者直面恐惧的心理治疗）为代表的心理疗法和使用抗抑郁药物的药物疗法。退伍士兵群体在接受常规疗法后，症状复发率仍达到20%到40%。由于普通疗法作用有限，退伍士兵群体及相关组织一直在寻求新的治疗方式。

“伊博格碱似乎能够对患者产生广泛、强烈且持续的影响。”本文的共同作者、斯坦福大学的神经科学家Nolan Williams在接受《自然》杂志采访时说。该研究发现，在一个月的治疗之后，患者的PTSD症状减少了88%，抑郁症状减少了87%，焦虑症状减少了81%。他们的认知、运动能力也回归正常。没有心血管方面的副作用产生。

Williams也指出，这项30人的小型临床试验并不包含对照组，且样本量小，伊博格碱的疗效需要更多严格的试验来证明。实际上，科学家们对伊博格碱的探索已经持续数十年，由于其副作用不明确以及在大部分国家遭到管制，大规模对照人体临床试验一直无法开展。

伊博格碱或能重启大脑

此前已经有研究表明，伊博格碱具有治疗药物成瘾以及抑郁症等精神疾病的潜力。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小剂量的伊博格碱被当作治疗抑郁症、嗜睡症的药物在法国出售。二战之后，由于其致幻和兴奋效果，伊博格碱曾一度在运动员中非常流行。从60年代开始，人们发现伊博格碱在治疗成瘾方面似乎有着独特的作用，很多人使用之后减少了对其它物质依赖。

由于伊博格碱强烈的致幻作用、潜在的心血管副作用（导致心律不齐乃至猝死）与可能的致死性（有低剂量致死的案例），该物质被从60年代末开始被包括美国在内的多个国家列为违禁品，这导致相关的大型人体临床试验难以开展，其作用机理和毒性也难以明确。

迈阿密大学医学院的神经药理学家Deborah Mash曾在1993年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研究伊博格碱对可卡因成瘾治疗时的安全性。初步的小剂量试验显示，采用1～2毫克/千克体重剂量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当Mash试图申请美国国家药物滥用研究所（NIDA）的资金，开展对更多受试者、更高剂量的研究时却没有获批，理由是对伊博格碱进行人体试验的结果实在不可预估。

“这是药理学家的噩梦，”在接受《科学美国人》杂志（Scientific American）采访时，曾任FDA药物滥用研究主管的Frank Vocci说。他监督过20世纪90年代NIDA关于伊博格碱的研究。Vocci认为关键在于很难估算适用整个人群的安全剂量。“我们调查了已有的研究，只找到类似于‘100名使用伊博格碱的群体中有两例死亡’这样的数据。”他说，“你没法开展这样高风险的研究项目，死亡率实在太高了。”

不过，通过动物试验，人们已经发现了一些伊博格碱治疗PTSD、抑郁、成瘾等疾病的可能机制。2023年6月22日，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Gül Dölen等人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致幻剂重新打开社会奖励学习关键期》（Psychedelics reopen the social reward learning critical period）一文。脑部的奖励机制被认为与习惯乃至强迫行为的形成息息相关，而该研究发现，一些致幻剂能够在一段时间内让大脑的奖励系统回到对刺激更加敏感的“学习期”。

“虽然致幻剂无法直接改变成瘾行为，但重新打开关键学习期或许是它们对成瘾、焦虑以及抑郁具有治疗功能的原因。”该论文写道，“这个机制能导致心理弹性与认知重估。”在研究测试的四种致幻剂中，伊博格碱的效果最强，使得关键学习期打开并维持了四个星期。

一项“草根”研究

由于存在市场需求，在墨西哥和巴西等对伊博格碱还没有进行管制的国家，出现了一批用该药物进行康复治疗的私人诊所。这些诊所的资质良莠不齐，有一些甚至没有专业的医护人员。目前的大部分关于伊博格碱的人体临床记录是在这些诊所中产生的，此次斯坦福大学的人体研究也是如此。

“这本质上是一项‘草根’研究。”Nolan Williams教授在接受今日美国（USA Today）的采访时说，“它是由（患者对伊博格碱疗效的）初步观察所驱动，然后在我们这边之所以能够推进，靠的是对这些患者的信任，对他们家人的信任，信任并理解他们为什么会从这种疗法中看到益处。”

澎湃科技记者从进行此次临床试验的墨西哥Ambio康复中心官方网站了解到，该中心由一名墨西哥心理治疗师，一位致幻剂行业企业家，以及一名前消防员、现伊博格碱疗法推广活动家共同成立。中心配备1名医生，4名护士与急救人员，以及7名精神-心理教练。中心的主要顾客是美国人，一场包含3-6人的小组治疗平均花费7350美元（约合52173元人民币）。

也有人对这些伊博格碱治疗中心提出批评。在哥斯达黎加，伊博格碱不受管制，当地有数个私人诊所。哥斯达黎加酗酒和药品依赖研究所的负责人Luis Eduardo Sandí在一次采访中表示，提供伊博格碱的康复中心在广告中宣称这种疗法治愈率高，但没有科学依据。利用这些患者的脆弱，康复中心围绕伊博格碱设计了各种仪式，并告诉患者药物可以重启大脑从而戒毒。当然，患者会被这些神秘的仪式和诱人的承诺打动，并花费高额的费用。

Sandí还说，他们收到许多使用伊博格碱引发严重并发症的报告，还有很多复吸而不得不重返治疗的案例。“我觉得利用患者的痛苦和绝望，趁机给他们提供不切实际的解决方案，是一种操控。”Sandí说。

参考资料：

1. Magnesium–ibogaine therapy in veterans with traumatic brain injuries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91-023-02705-w#ref-CR1

2. Psychedelics reopen the social reward learning critical period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86-023-06204-3#citeas

3. An Anti-Addiction Drug Called Ibogaine Could Be a Wonder Cure–Or an Addict Killer

https://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an-anti-addiction-drug-called-ibogaine-could-be-a-wonder-cure-or-an-addict-killer/

4. Combat veterans took a psychedelic drug for PTSD. Then this happened.

https://www.usatoday.com/story/news/health/2024/01/05/study-ibogaine-combat-veterans-brain-ptsd/72083144007/

5. Ambio

https://ambio.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