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看点艺术 | 东一沙龙:金宇澄的文学与绘画叙事
编者按:
电视剧《繁花》本周收官,但这部爆款剧集的影响还在持续。在上海东一美术馆,一场“繁花——金宇澄绘画展”正在展出,展期至1月28日。
本次展览主题之所以定为“繁花”,是因为金宇澄意识到:“我与《繁花》脱不了干系,这是一种宿命感。”
从2012年《繁花》小说出版,到十年之后这场金宇澄最大规模的展览,从文学到绘画,“繁花”无疑是理解金宇澄创作的密码。“左手写作,右手画画”的这十年里,金宇澄觉得,画画比写作愉快,有某种寄托的意思:“文学就是一个黑洞,你把再多的材料扔进去,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画画就像诗歌里面的一个句子,你把它表现出来就是一幅画。”
展览中既有金宇澄的“下乡生活”、他的“江南旧梦”,也有他的“沪上独白”,却不止是往日图景的再现,而是将历史回忆、现实洞察与未来想象,跨时空交织起来,形成一个个超现实的世界剧场。作家孙甘露一眼认出画里的故事:“金老师的作品跟他的小说是有承接关系的——作协的院子、黑龙江的马,以及他俯瞰上海街区的画,都是我们青少年时期的一些记忆。”
近日,著名美术史学者尹吉男与作家、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毛尖,以“从《繁花》到“繁花”——金宇澄的文学与绘画叙事”为主题展开对谈,由策展人谢晓冬担任主持人。本期《看点艺术》首发精彩视频片段及文字实录,以飨读者。
金宇澄
以下内容为基于对谈视频的口述稿,仅对语法与用词稍作修改。
谢晓冬:
欢迎来到我们的沙龙:“从《繁花》到“繁花”——金宇澄的文学与绘画叙事”。我们今天的主题聚焦现在特别火的金宇澄老师的文学和绘画,当然我们也要聊聊热播的《繁花》电视剧,我们也非常荣幸地请到两位重量级嘉宾:中国著名的艺术史学家,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尹吉男先生,和我们大家非常熟悉的著名作家、评论家毛尖老师。
我想先问问尹老师,您看了金宇澄的画展,也看了他的小说,您怎么看待金宇澄这个人?
尹吉男:
我觉得其实上海的声音,肯定不是说一个作家能够全部囊括,因为作家他在特定时间、特定的场所,他所能听到的声音是有限的,并不是能全社会各阶层的声音都能听到,也就是说其实上海的声音不是说这么一种。金老师这个小说,我从读的这些部分当中能感觉到,他只是在说他能听到的声音、他所知道的事情,他并不是全知全能的,这个给我很深的印象。那么我觉得他的绘画也是类似,有一个力量是不断地在脱离、不断地要通过强调具体个体“溢出去”。
我们会发现,艺术史当中也是两种力量,所以现在变成比较主流的是,我不怎么喜欢他们老在找这种统一性、一致性,做成一个公共关系。其实所有伟大的艺术家,他们都不是证明我跟所有人一样,而是证明我跟别人都不一样,他们变成一个单独的另类,这个东西恰恰就在普遍性概括当中,容易迷失掉。
我看金老师作品的感觉,第一是他小时候画过画,画了很多年,受过画画的训练,他看图像的感觉是比较敏感的,他会找这个画当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不会像大家都这么画,其实反倒是我们那些受过训练过的人,大家都差不多要写实表现、要抽象,有一套固定的话语,变成一个共同体、一种从观念到语言的共同体,变成我们就是一个同类,就是一个舰队。
金老师的很多经验不是我们主流意识能读到的,他不是在主流意识范围内。比如说我要去评论他,其实有很多美院经过训练的人不知道怎么写他的评论,你放到哪个主义里去?你放到哪个潮流里去?你跟过去的古典文人画之间是一条什么样的轴线?好像都对不上,有意思就在这,对不上各种轴线,既不是西方文艺复兴以来那条轴线,也不是中国从晚清变革的、原来我们说变成写实的这条轴线。他当中还有设计因素,我感觉他是不是在工厂画过图,我没有去考究过,因为我在工厂画过三视图,我感觉他那些笔道和构思想法很像画过图纸的。
我感觉看他的作品很亲切,好像他跟我以前是不是也有一些类似的经历。为什么他的这些东西变成了这样一种不断可以生成的方法论,他已经找到一套办法。最早我跟徐冰在央美聊天的时候就说,其实很多人是没理解好素描才画不好,素描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窍门,就是生成图像的一种方法。
我认为金老师的画应该有一些窍门性的,带有绝招性的,他可以不断用这种方式生产各类图像。他没有一种绝对真实的或者绝对的想象,就把这个东西全部打破了。
展览现场
谢晓冬:
这是非常高深的一个叙述,从文学、语言学,讲到美术史。我接着尹老师的话讲,我感觉这个比方还有一比,就像ChatGPT一样,能力越来越强,好像金老师的这个图像里面有了他自己独有的一套算法,或者是他在不断完善这个算法。我觉得尹老师讲的一点特别让人感慨,就是说我们不能有一个刻板的艺术史,或者说理解艺术的方法。第二就是真正伟大的创作者,就好像伟大的诗人李白,他从来不会按照那些规范去创作诗歌,而恰恰是他那些不规范的地方成为了他的传奇。很多艺术家能够在历史上有所成就,恰恰就是突破规范,找到一种自己的新的语言方式,就比如说塞尚、巴斯奎亚,都是这样的一种逻辑。如果他一味地去学习别人,就很难有自己的成就,所以包括很多语言方式也是被后代去定义的。当然说到这些话题,其实概括起来就是我们尹老师讲的,好像金老师在他看来也是一个蛮另类的艺术家。
我想问毛尖老师,因为我们这次展览主要呈现金宇澄的绘画,但是毕竟他更多人所知的身份是作家。电视剧热播,网上关于《繁花》的讨论也是铺天盖地,我们究竟应该怎么评价?当然电视剧是电视剧,小说是小说,包括您也看了他的绘画,在小说与绘画之间存在一种什么样的观点?他的文学怎么看?他的画怎么看?包括也可以给我们讲讲现在这部剧究竟跟这本小说有什么关系,可以跟我们聊一聊。
展览现场
毛尖:
开始的时候,我自己其实略有点担心电视剧《繁花》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确实就像很多粉丝说的一样,太不像了。但是我看了以后会觉得,尤其看了画展以后,我觉得这三者之间是三位一体的,他的绘画其实是连接了小说和电视剧的。
前面尹老师也讲到一点非常重要,很多厉害的文艺不是发生在中轴上的,可能会有点偏。我觉得从前表现上海的时候,我们经常在表现高头大马的上海,表现东方明珠、外滩。但是我们看电视剧也好,看金宇澄的小说也好,我们不是看东方明珠,也不是看外滩,我们大量地看到了上海的日常生活。看《繁花》电视剧就特别明显,里面就是一条非常普通的路,但是这条非常普通的路经过表现,你就觉得到了上海了。
金宇澄和王家卫一起改变了上海的度量衡,我觉得看他的画就特别明显。以前我们看很多上海作家,上海艺术家,表现手法都是很后现代感,或者说很“大”,就是为了显示“大上海”的“大”。但是你看金宇澄的绘画,我觉得里面拥充满了拥挤的、小小的空间,甚至他又回到王家卫以前很喜欢用的“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和她的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以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王家卫的度量衡是非常精确的,这种度量衡,其实我觉得和王家卫他自己的青春期和少年记忆中的上海有关系的。所以我会把这个画展看成是从小说到王家卫之间的一个嫁接,如果你对剧集有看不懂的地方,我会建议你来看看这个画展,因为这个画展其实是一个注释,它一方面解释了上海梦的结构,或者解释了“梦”的词源学和源头。
金宇澄在描绘上海的风景中,也有一种逗号般的文体,以前在表达上海的时候,那种文风是感叹号式的,金宇澄与王家卫用逗号般的文体接住了上海的日常,又把上海推到梦的源头上去了。《繁花》“繁”的意义与“花”的意义都在画作上体现了。
展览现场
展览现场
谢晓冬:
我想接下来再追问得细致一些,尹老师我们在北京金老师的画展上也聊过,我记得尹老师第一次接受我们访问时就说过一句话,他说:“这个很奇怪,很多人绘画的渊源,我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而金宇澄看来看去好像不是一下子能看得很清楚。既‘老奸巨猾’又特别的单纯,大家看完画展都特别的开心。”这个感受力是怎么发生的呢?普通人或者专业人士的开心程度是一样的。您怎么看待他绘画当中的那种幽默感,那种松弛感,还有那种浪漫的感觉?这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尹吉男:
还是讲观感吧,第一印象就是我不说这个人,我看画还没看到人呢,我看画的时候,他其实是有那种天真质朴的东西溢出来,因为我一般是看人看得比较准的。他同时也有“老奸巨猾”那一面,但是他的‘老奸巨猾“仍然是他的天真质朴,没有被包裹到死的状态,他仍然是一股活气。你看似好像漫不经心,但那漫不经心都是计划的部分,当中就透露出他本心的部分、他的本真。
他应该是有很多朋友的人,就是因为他会露出那种天真质朴的东西,这其实就是一个人最重要的部分。你会觉得他的很多画有一点像孩子在那玩儿、在那儿秀,他很得意、很可爱,给人一种亲切感。里边有很多是带有保护性的,比如我觉得当然有一些街景,街景基本都是比较嘈杂的,但你看他的很多画,是跟嘈杂隔绝的,故意要屏蔽那些嘈杂。
里面特别多橱窗的景象,后来我在上海街头走的时候,也发现确实有很多橱窗,很多这些衣服架,这是上海很特别的一个地方,是一个基本景观或者一个视线游动的线路吧。
有一幅作品我觉得很有意思,里面有好多像一个个单元似的,每一个小单元里边很灿烂,有衣服架,好像上面有灯光,远处是一个非常幽深的隧道,那隧道感觉好像你不是能够走到头,好像有一种悲凉。这种灿烂是一种在你眼前的、临时性的灿烂。我觉得他的画面不是一种类型的,种类非常多,不像有些成熟画家一般只画一种风格,不断强化这种风格的标识性、符号性、有效性。一般的画家不会这么来呈现,他就要强复杂性,非常的繁复,带有保护性。我们俩一见如故的原因也和这有关系,天真质朴与“老奸巨猾”我身上也有,所以我们俩是惺惺相惜。他的画让我感觉到一种寂寞感,跟电视剧的状态好像不太一样,是一个寂寞又清冷的状态,这就是他的天真质朴。
文字编辑/剪辑:汪锡卿
视频提供:东一美术馆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