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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人工智能互相追赶的人|见识

澎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2024-01-12 18:0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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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一个名为“尤金·古斯特曼”的计算机程序与人类对话。它给出的至少30%的回答令人信服它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因此被认为是首个通过“图灵测试”的程序,它的出现是人工智能史上的里程碑。几年过去,AI已经“进化”到能搞诈骗了。

据多家媒体披露,不仅是AI换脸、换声,伪装成亲朋好友骗取钱财,还有人编写了推销假贷款的AI语音机器人。它能打销售电话、添加受害人微信,在微信上继续和他们聊,截至案发,竟然诈骗到共计3586万余元——AI如此伶牙俐齿,真不知故去的英国数学家图灵作何感想,而作为一个老是打采访电话、还老被拒绝的记者,我怀疑,也许哪一天电脑确实能学会采访,还能聊得挺好。

事实上,在成为一名痛苦写稿的记者前,我首先是一个沉迷国际象棋的人——尽管很早就被AI打败。

国际象棋本来是有些神秘的运动,但自从上世纪末,世界冠军加里·卡斯帕罗夫被IBM公司开发的“深蓝”打败之后,所有象棋大师实际都是AI门下败犬,或者“门生”。

去年新加冕的“世界棋王”丁立人还对媒体表示过,一度厌倦了国际象棋,直到与AI对练,才找到了新的兴趣,想要“像机器一样精确”。

我有一个邻居,在我很小的时候,教会我下棋。但他下得臭,于是,我也下得臭。工作的第一个月,我拿工资买了个手提电脑,它意外自带国际象棋AI引擎。与电脑下了几年之后,我棋艺长进,但还是受不了从来下不赢它,转而到互联网平台上找与我一样平庸的棋友。大家忘情于江湖。

自从“深蓝”之后,计算机开发出许多AI引擎,可在线对战,还有对应的锦标赛。这股风潮甚至还弥漫到更艰深的围棋界。

我此前观摩国际象棋引擎Lc0和Stockfish在2019年的大战,足足打了108个回合,激烈异常,很多地方看得人心惊肉跳,我们这种血肉之躯,不禁要惘然自问:“什么是错误?”有一些路数,看不明白,十步之后,石破天惊,要是不知道这是两台电脑在打,可以形容为两边都有灵感,不断迸发的灵感。

我甚至感觉,要想提高棋艺,与机器对战能学得更快。

而看真人的象棋比赛,一个上班的人最能深度共情的,仿佛是局面胶着时棋手的深度焦虑,兵逼近边界,刀架在脖子上,不肯放弃,垂死挣扎——是我们普通人的日常。

最近,作家梁文道在一个场合讲,人工智能之后,下棋“已经不是在比谁赢谁输,我们是在图尽某种人类的意志。”

话虽这么说,我总疑心多数人在与机器竞争时,并没那么充足的意志,就像我与引擎下棋都无法坚持下完,常常要认输。

那作为一个写稿的人,我和计算机又有什么不同?我从前想当然地觉得,我有生活在现实中的经验,计算机只有语料,那即便是互联网的汪洋大海,也并不是现实,而实际上,我们看到的现实,究竟是现实,还是被社会和礼俗编译过的版本?

例如,我老家门口的街道,是我从小走过跑过的、大人描述过的,又是被电视扫过、被虚构作品描述过的。当我落笔去介绍它,也得先去引用互联网搜索到的“客观真相”,它几时形成,哪位大人物在此走过,而我个人对它的感受,沉在头脑深处,自然语言几乎捉不到它。

这一种面对技术的惴惴不安,早就在电影《黑客帝国》里被极端地表述出来,而且,很简单的道理是,受到教育的标准化和流媒体影响,人将来会变得更像AI。

我甚至猜想过,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数据处理程序,人是数组,由人组成的群体是矩阵,不同的生产与生活方式之下矩阵能运算出不同数值,然后,反复比对,进而淘汰。

作为单个的我、写稿者,常感到自己不如人工智能。我要写稿,就会自我拷问,类似于棋类AI训练时的自我博弈;我去思索编辑和读者对我稿的反馈,碍于坚硬的自我,有时候真心诚意,有时只是点头应和,不得不敷衍一下。这一点,机器学习的效率,也是不知比我高到了哪里去。

我以前读到过,法国数学家博雷尔提出的“无限猴子定理”:给一只猴子无限时间,让它在键盘上乱敲,总能打出一本《哈姆雷特》。

对应地看,要是一万个我写出了十万个稿子,喂给自然语言机器人,我相信,它总有一天,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快速写出多个精彩的稿子,至少是精彩开头:“在我给媒体痛苦地当了多年撰稿之前,我首先是一个沉迷国际象棋/围棋/绘画/芭蕾舞的人……”

人工智能绘画被舆论热议的那段时间,我有一个程序员朋友,给我转过一个艺术家访谈,其中转引德国哲学家本雅明的话,大概的意思是,一个艺术作品只有在特定的、“可以被信息交互的空间里”,才有aura(被翻译为“灵光”)。因此,《蒙娜丽莎》放在库房里,或者给投影放大五倍打在家里墙上,都是没有“灵光”的,我们都只能去巴黎看望原作,才能收获一种内心感动。

我朋友说,大概每个时代的落伍者都认为自己珍视的是重要的,他们(我们)坚定相信某些事物更为重要,比如“真实”。

我们要是不把这个意思灌输给电脑,电脑大概认为,高雅艺术,就是一种迷信。

于是我要对电脑卑怯地说教:白居易写“仙乐风飘处处闻”,诗歌是真的,“仙乐”不一定存在。那是他的极致优美。

白老早已归入道山、隐于时间,但因为他有一些诗作,他就是我们的神话故事。我们总要回到他那边去体验理想爱情的狂喜。

    责任编辑:彭玮
    图片编辑:李晶昀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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