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28债务范本：厄瓜多尔4.5亿美元创世界纪录

在2023年末召开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中，气候融资仍是关键问题。发展中国家难以获得它们长期要求的国际财政支持，而全球融资结构施加的高额债务进一步降低它们对环境项目进行投资的能力。

债务自然互换（Debt-for-nature Swap）机制作为绿色融资的重要途径之一，能调动公共和社会资本，弥补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和气候适应的巨大资金缺口。2023年，厄瓜多尔达成了全世界规模最大、转换率最高的债务自然互换协议，不仅将节省超11.26亿美元的财政支出，还将向《物种起源》的灵感之地——加拉帕戈斯群岛——注入用于海洋保护的至少4.5亿美元。

2023年9月至今，我在加拉帕戈斯群岛从事乡村发展，体会着缺乏网络、医疗资源的当地困境，却也亲历着人类与大自然共生共建的世界范本。通过这种生活才能理解：债务自然互换机制的实践结果流向何方？

加拉帕戈斯群岛：基于环保的社会建构

加拉帕戈斯群岛坐落在约南纬1度的东太平洋中，距厄瓜多尔大陆有2-3小时飞行时间。西班牙语中的“Galápagos”正是“象龟”之意，与世隔绝的环境创造了加拉帕戈斯自成一体的生态系统，象龟、蓝脚鲣鸟、赤道企鹅等热带、寒带物种在这里生活，也让这片群岛以启发达尔文创作《物种起源》而闻名于世，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选出的第一个世界遗产。

只有与当地人共同生活、工作，我才能意识到，环保在这里不只是政策工具，而是根植于政策法规、经济结构和文化生活的意识形态。

火山上的加拉帕戈斯仿声鸟，摄于伊莎贝拉岛（Isla Isabela）

我所居住的圣克鲁斯岛（Isla Santa Cruz）承载着至少70%的全省人口。走在码头上，只要不是阴雨天，就随处可见扎堆晒太阳的海鬣蜥。在它们常出没的地方，往往立着一块告示：请与野生动物保持2米以上的距离。这是每一个本地孩子从小耳熟能详的规则。加拉帕戈斯的动物保护是严格的，据国家统计普查局（INEC）数据，2023年，加拉帕戈斯省平均月薪为1314美元，在厄瓜多尔全国遥遥领先；但在这里，伤害一只象龟就将面临最低2000美元罚款，而伤害一只海鬣蜥更将面临最低3000美元罚款。

公路旁的象龟，摄于圣克鲁斯岛

但是，构筑当地生活的并不是严苛的戒律。清晨，坐在码头，褐鹈鹕就在我眼前梳毛；傍晚运气好，能看到幼鲨在码头下出现；一些公路旁的绿化带里有象龟出没，当地人碰到，往往集结几人的力量把它们搬回郊外。不伤害、不打扰，但帮它们远离危险——这是当地人与野生动物的共生之道，这并非对法规的忌惮，而是内化的价值观与生活方式。

无论在码头还是沙滩，海鬣蜥未曾受过伤害，也就毫无对人的恐惧，哪怕人在眼前也慵懒如初。当地特有的赤道毛皮海狮更宛若群岛的主人，每天雷打不动地爬上码头，在长椅和人行道高处大睡特睡。它们比人类更擅长找到长椅，我和朋友在伊莎贝拉岛游玩，在人迹罕至的红树林里竟见到一只海狮在长椅上睡觉。而在这片红树林水域与大海交界的地方，栖息着大量褐鹈鹕，我涉水走向大海时，它们泰然自若地落在我身旁。

红树林里的海狮，摄于伊莎贝拉岛

价值观往往受经济政治结构的塑造。举例而言，加拉帕戈斯以旅游业为主要经济支柱，但当地人若想考取导游证，则必须持有生物、环境工程等和生物多样性保护相关专业的学位；类似的机制影响了整个人口的知识系统，决定了经济产业的走向。

但是，加拉帕戈斯的环保工作并非完美无瑕。在本地NGO工作中，我目睹了生物柴油制作、废物再利用艺术等诸多项目尚未得到系统性支持。而本地垃圾分类水平虽然远超厄瓜多尔大陆，但也常受民间批评，被指垃圾填埋不规范、分类形式主义等。海洋垃圾污染的问题也仍然存在，我在海滩就曾见到褐鹈鹕试图捕食废弃的纸巾。

厄瓜多尔政府此次通过债务自然互换投入的至少4.5亿美元，将主要用于保护海洋物种，包括鲸鲨和双髻鲨等濒危迁徙物种，重在发展可持续旅游业与可持续渔业（特别是手工渔业）。

债务自然互换：解决三重难题

债务自然互换是通过免除发展中国家部分外债，换取该国对环境保护项目投资的金融机制。1987年，玻利维亚政府首个实施了这一方案。2021年，伯利兹政府获得了3.64亿美元债务转换协议，以保护其30%的海洋领土；2022年，巴巴多斯政府也签订了类似的协议。

以厄瓜多尔此次互换为例，美国开发金融公司（DFC）和美洲开发银行（IDB）分别向厄瓜多尔政府提供了6.56亿美元的政治风险保险与8500万美元担保，以购买16.28亿美元的厄瓜多尔政府债务。到2041年，这笔交易将为厄政府省下超过11.26亿美元。在无类似债务重组时，厄瓜多尔直接向债权国政府支付利息；而进行债务自然交换后的情况如图所示。

不同于债务免除，债务自然互换可以保障债权国回收部分资金，避免道德风险；区别于其它债务互换，由于不涉及资产扣押，它不会限制债务国未来的发展。后疫情时代，中低收入国家对债务减免的需求更加迫切，债务自然互换能在很大程度上助其解决高债务、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丧失等三重难题。在COP27上，埃及财政部就发起了“可持续债务联盟”倡议，旨在促进发展中国家获得可负担的绿色融资。

然而，债务自然互换机制的实施也存在难点。首先，互换交易成本高，由于涉及多方利益，其往往需要2-4年漫长的准备与谈判，对各国稳定的政治环境有较高要求。其次，债务国需要有能力对环保项目进行长期、稳定的财政投入。同时，环保项目的设计与实施应当行之有效，并受到明确监督，否则有“漂绿（Greenwashing）”的嫌疑。在厄瓜多尔的这笔互换中，资金的使用由加拉帕戈斯生命基金会（GLF）的董事会负责，其成员来自厄瓜多尔环境部及私营部门。加拉帕戈斯旅游业联盟、渔业联盟的代表也参与相关决策。

如果没有债务减免，国际贷款可能削减厄瓜多尔在环保方面的支出，同时增加其自然资源出口，导致加速气候危机。理解加拉帕戈斯的社会生态，便也能更好地明白债务自然互换对厄瓜多尔等国的重要性：避免更多的气候不平等与苦难，建设与大自然相互繁荣的人类文明。

（作者简介：李思齐，北京外国语大学2019级本科生，西班牙语语言文学专业（政治学方向），外交学辅修，哥斯达黎加大学政治学专业公派交换生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