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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纪录片⑫|吴语专家钱乃荣分析“腔调”从何而来(上)

澎湃新闻记者 吴栋 实习生 王钰欣
2024-01-11 17:4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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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24年1月9日,影视剧《繁花》收官,其中,沪语版引发了人们关于上海话的讨论。去年7月,澎湃新闻记者曾在一个关于上海开埠与现代化发展的视觉专题中采访了著名语言学家、吴语研究专家钱乃荣,两个多小时里,钱乃荣向记者描绘了上海话从近代到现代的衍变以及其中的特性,并用许多生动的例子加以阐释。这篇文章里,选一些沪语特性将结合《繁花》里的沪语词汇表现加以呈现。

阿宝的“腔调”

阿宝是有腔调的。“腔调”的本意是音乐、戏曲、歌曲等的调子。钱乃荣讲,“腔调是唱出来的,上海汇集了各地的戏曲,过去的人爱听戏曲,十几种地方戏曲都有演出。看戏的人看惯了一边唱一边摆动的姿势。久而久之,腔调也有‘人的动作样子’的意思。老年人说“腔调”带贬义,但年轻人的上海话中说“腔调”变成褒义词,“有腔调”是称赞一个人有气质、有个性、风度翩翩的意思,剧开头范总对宝的做派响亮地用两个字称赞:“腔调!”,剧中还有“伊个腔调勿要忒浓噢!”这个句式也是上海80年代上海青年人创造出的句式,与“不亦乐乎”句法形式相同。《繁花》电视剧中使用的上海话很活,老年、中青年的层次都有。

《繁花》海报

钱乃荣讲“腔调”一词的来源。
钱乃荣讲江浙地区方言对上海话的影响。
上海话受江浙方言影响大

在《繁花》中,有来自江南地区说着上海话的人。在钱乃荣看来,钱乃荣讲:“1843年开埠后,许多移民来到上海,上海话不拘一格地主要是吸收了江南地区的有用的词语,这使上海话对一个意思有多种有差异的同义词供选择。 比如,‘一共’就有‘一共、一总、总共、共总、统共、拢共、一共拢总、一齐拉起、一道辣海、一塌刮子、亨八冷打、搁落三姆’等表述。这些都是同义或者近义词。多样化的选择表现生活可以更细腻。同中有异,是上海话第一个特点。

第二个特点是词汇的优胜劣汰。苏州话讲‘东首’,宁波话讲‘东半边’,还有讲‘东面’的,结果‘东面’取胜。‘洗’东西的‘洗’由于和‘死’同音,上海话原来是用‘净’的,后来用‘汏’,汏衣裳。因为“汏”在多地都说,上海话摆脱了窄地域性,成了吴语地区方言中更有代表性的方言。苏州话和无锡话也跟随上海话产生了变化。

第三点是吸收方言中有用的词。吸收最多的是苏州话,因为太平天国运动,苏州许多富人逃到上海租界,苏州评弹在上海在江南听众很广,也带来上海话中苏州话的词语,如‘标致’、‘淴浴’(后来叫汏浴,意为洗澡)、‘吃家生’(挨打)、‘一只顶’。这些都是进来的苏州话。吸收宁波话最明显的就是‘阿拉’(我们),本来上海本地称‘我伲’,后来被‘阿拉’代替,因为上海有‘伊拉’(他们),这样也就配起来了。当时上层还在讲‘我伲’,民间都在说‘阿拉’了。除此之外,杭州话‘木佬佬’,苏北话‘小把戏’、‘乖乖隆地咚’也是。”

“但总体而言,上海话吸收江浙地区的词语并不是很多,因为从丹阳到舟山群岛,整个江南地区经济发达,常用词都是通用的,所以大致可以通话。

爷叔的“派头”

爷叔这个角色被许多人喜爱。剧集开头,他为阿宝打扮穿搭的一段让阿宝开始有了宝总的腔调。他讲,上海人做生意,讲究派头、噱头、苗头。钱乃荣讲:“‘派头’是个外来词,来源于‘pattern’,从‘格调’引申出来意思。在上海话里,有许多外来词。上海人讲究派头要大,自认为做的事,造的楼,如24层楼国际饭店,到现在看还是派头大。上海人做事讲究格调要高,有风度,讲体面,风范高雅,掼得出(豁得出去)、上台面、走出去都是有派头的,不会邋里邋遢。”

《繁花》剧照

钱乃荣讲上海人的“派头”。
钱乃荣讲上海话中的现代性洗礼与外来词。
上海词汇的发达受到现代性的洗礼,给外来事物造词

在钱乃荣看来,上海词汇的发达是因为受到现代性的洗礼。上海开埠以后,衣食住行都发生了改变,西方传来了许多新鲜事物。面对此种情况,上海话的变化有二,一是大量造词,二是直接音译

当看到不认识的新鲜事物时,人们会给它们创造新词,例如:黄包车、电车、汽车、卡车、轮船、自来水、自来火、电灯泡……这些词语的产生和延伸也反映了现实社会中交通工具的演变。交通工具的改变,这些词语都是在上海话中产生出来的,后来随上海最先形成的出版物高潮,许多新词为普通话吸收。钱乃荣举例:“开始火车与轮船分别称为‘火轮车’与‘火轮船’,(上海话中现在还保留“小火轮”一词)如此命名是因为当时的火车与轮船靠火力发电,都曾有一眼就能看到的很大齿轮,后来双音节化,一个删掉‘轮’,一个删掉‘火’。”又如“马路”,路是英语road的音译,写在路牌上。上海第一条路是现在的南京路,叫马路是因为英国人当年坐的是马车,路又通往跑马厅(后改为人民广场),把这条道称为“马路”。同样,“弄堂”来自于lane,“号”来自house。

如若来不及造词,则会借鉴外语发音,将其转化到上海话当中,例如:沙发(sofa)、马达(motor)、台头(title)、水门汀(cement)、嗲(dear)等。除了对英语国家词汇的音译,还会对部分国家(如日本)的词汇进行形译,来满足对新鲜事物表达的需要,如主义、科学、服务等。后续,这些新词通过上海空前规模的出版物流传出去,并被国语吸收。

陶陶的“蟹”

卖海鲜水产的陶陶,剧中总跟蟹打交道,一串大闸蟹是他与芳妹的导火线。“陶陶感觉浑身千疮百孔,死蟹一只。”小说里,金宇澄这样写道陶陶在中山公园经历火场后被芳妹质问的后续。电视剧里,“死蟹一只”也出现在很多地方。如阿庆扮演的房东葛老师说到过。

钱乃荣讲,“死蟹一只”有四个意思。第一,今天做了很重的活(体力活),倒在床上。失去自由、累、不能动弹;第二,事情办糟了,搞僵了;第三,无路可走、无可奈何,“到山区连路都找不到,死蟹一只”;第四,没有指望、束手无策。“数学考坏了,乃末死蟹一只。”

《繁花》剧照

钱乃荣讲“死蟹一只”有四个意思。
钱乃荣以“蟹”举例,讲述海派生活场景对上海话的影响。
灵动的海派生活是上海话造词的灵感来源之一

在钱乃荣看来,海派生活的多元让上海话产生了许多灵动的惯用语和歇后语。比如,上海人对“吃”上很仔细,很讲究、内有门道,也借由吃引申出了很多旁义:吃生活(挨打)、吃豆腐(侮辱)、吃鸭蛋(0分)、吃醋(嫉妒)、吃老米饭(只有花费而无收入,用以前的积蓄)。还有用蟹造词的“花头”,例如:捏捏这个蟹脚硬不硬(掂量掂量对方有多少能耐)、撑脚蟹(快要死的人、快要死的企业)、软脚蟹(关键时刻软弱无能)、蟹爬(样子歪斜)、无脚蟹(光杆司令)、蟹也会笑(表示不可能)、老蟹打洞,小蟹受用(指儿孙辈坐享父辈留下的财富)、一蟹勿如一蟹(用来指一代不如一代),一蟹吃一蟹(B压服了A,自有C压服B)……这些“别有深意”的语汇组成了上海生活的灵动图景。

澎湃新闻编辑 林柳逸 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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