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繁花》——和平饭店摩登设备探秘

热播电视剧《繁花》由上海出生的香港导演王家卫执导，反映了1990年代上海蓬勃发展的都市图景。故事由和平饭店、黄河路及进贤路等上海城市地理图标串联起来，展示了改革开放期间的上海都市风貌和市井风情。其中的和平饭店以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摩登简洁的外观造型、时尚先进的设施设备、装饰艺术派的室内风格，在王家卫导演的镜头下成为上海摩登最重要的视觉场景，备受观众瞩目。事实上，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大厦也因以上这些显著特征成为上海乃至世界装饰艺术派建筑的代表、上海城市历史和形象的象征之一（图1）。

图1 剧中的和平饭店

和平饭店原名沙逊大厦（Sassoon House），落成于1929年，由著名的百年设计公司——公和洋行（Palmer &Turner Architects and Surveyors）设计，主体沿南京路为8层，沿滇池路为9层，它以醒目的19米高墨绿色金字塔形铜顶、总高77米的建筑造型成为多年来外滩的一个显著标志。沙逊大厦可谓国内最早的商业综合体：底层为欧洲样式的室内拱廊街，分布各种银行、高级商铺；低层为商业办公，五至七层为华懋饭店（Cathy Hotel）的客房，八层及以上是餐厅、宴会厅、私人套房等多功能区。华懋饭店自落成始，因其精美的装饰风格、最先进的设施设备和尊贵的服务被誉为远东最大、最奢华的酒店之一。新中国成立后，沙逊大厦被人民政府接管，华懋饭店更名为和平饭店，进入世界最著名饭店行列。《繁花》剧中的主人公宝总就将其办公室租在和平饭店的九个各具特色的套房之一——英式套房中。剧中让人难忘的除了建筑稳重而典雅的外观，其装饰艺术派（Art Deco）风格的室内与精美的铁笼电梯、典雅的水晶玻璃灯具等设备也非常引人注目，共同营造出独特的上海摩登，成为解读上海城市风格最重要的译码，《繁花》的故事也就此展开。

奥的斯(Oits)电梯：摩天大楼的运输者

铁笼电梯在《繁花》中是和平饭店最重要的视觉语言。剧集的片头通过蒙太奇的手法，以电梯的开合、运行，楼层指针的转动（图2）来串联整个剧情。电梯从底层徐徐上升到顶层的过程映射了这座建筑从1930年代的摩登时期到1990年代改革开放时期的转变，统一的金黄色调也反映了这座城市的气质和底色依旧延续，并没有被岁月改变。这都是典型王家卫式美学风格呈现。导演对于电梯的重视，也反映出电梯在营造上海摩登风格场景中的重要作用。与搭建场景的黄河路不同，影片在和平饭店采用了真实场景拍摄，剧中两部保存完好、还能使用的奥的斯铁笼电梯就位于和平饭店的西北侧（图3），是国内目前极少还能使用的百年古董电梯之一，成为见证上海近代建筑技术发展史的重要物证。

图2 《繁花》片头

图3 奥的斯电梯

作为现代建筑的重要运输设备，电梯在上海城市供电（1882年）后不久就被引入中国。1900年，美国奥的斯电梯公司（也是电梯发明者奥的斯开创的公司）就通过代理商为上海提供了两座电梯，到了1907年，上海已经有23部不同品牌的电梯在运行。1908年开张的汇丰饭店（现和平饭店南楼）就安装了当时最先进的奥的斯电梯。到了1936年，上海大约有1000台电梯在运行，总共平均每天运行4000英里（近6500公里），运送30000名旅客。高层化是近现代建筑的特征，上海众多的电梯也反映出当时这座城市向摩登时代的转变。

华懋饭店也安装了当时最先进的奥的斯电梯：无齿轮曳引机技术、栅栏式拉门、通过手摇手柄进行升降控制，并设有紧急制动的装置（图4）。轿厢采用了精美的木装修，外围护为装饰艺术风格的铁艺栅栏（图5），整体风格与饭店的室内装饰和谐统一，也反映出这座建筑的时代先锋。因沙逊大厦选用了多部奥的斯商业电梯，因此大厦建成后，奥的斯电梯公司也将上海办事处设在这里，作为向客户展示最佳的场所。因时代变迁和设备更新，目前和平饭店还保留了两台铁笼电梯，在饭店精心维护下，电梯主体结构完整，每年还参加电梯的质量年检，仍可以运行。但因消防及安全考虑，目前暂停运行。和平饭店非常珍惜这两部电梯，婉拒了奥的斯公司要高价回购这两座样本电梯的邀约。与这两部电梯一样珍贵的还有一个位于M层的老配电间（图6），这个百年历史的配电间还保存着那个时代的配电装置，应该是国内同类型建筑的孤本。它们都是和平饭店留存的珍贵技术遗产。

图4 电梯控制面板

图5 电梯铁艺栅栏

图6 老配电间控制面板

莱俪（Renee Lalique）玻璃灯具：典雅尊贵的体现者

在《繁花》的和平饭店场景中，有着燕子或波浪造型的水晶玻璃灯具经常会以特写的形式进入眼帘（图7），磨砂处理的莱俪（也被翻译为拉利克）玻璃灯具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线，营造出装饰艺术派室内环境的奢华氛围。这种温馨而朦胧的暖光不仅是和平饭店的主基调，也是繁花剧情的主色调，更是对上海这些黄金时代的回忆及致敬。

图7 《繁花》片段

莱俪是一家著名的法国艺术玻璃制品公司，成立于1888年。其玻璃叠泉的主题雕塑在1925年巴黎国际现代工业与装饰艺术博览会上获得极大的关注，并因此享誉世界。沙逊大厦的建筑师威尔逊将其介绍到上海，并在沙逊大厦中广泛使用。近百年过去，这些镶嵌在门上及镜面玻璃上的圆形浮雕玻璃艺术品依旧典雅生动。其中，第9层九霄厅门上的圆形木框中镶嵌着12条鱼首尾衔接的双面浮雕玻璃，第8层镜廊的镜面玻璃上镶嵌着6只春燕展翅飞翔的圆形浮雕壁灯（图8），它们完美地呈现出水晶玻璃与装饰艺术的结合，堪称艺术珍品，也成为体现和平饭店典雅浪漫和摩登形象最佳的物件，一次次出现在电影及其他视觉作品中。沙逊大厦建成后，莱俪也将其上海的专卖店设在了大厦底层的八角厅中。现因安全考虑，和平饭店已经将莱俪玻璃装饰原物收藏，用复制品代替。莱俪公司成立130年之际，莱俪玻璃重新进入中国上海，设计了春燕系列作品，重新演绎了广受欢迎的燕子元素，向这些百年前沙逊大厦的莱俪作品致敬。

图8 莱俪水晶玻璃壁灯

热水汀（Steam）和空调：四季如春的营造者

在《繁花》的剧景中，还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即便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宝总、爷叔和其他在和平饭店的人们都是身着单衣，不用披着厚厚的冬装。这有赖于和平饭店在建成时就提供的管道暖气（热水汀）采暖，包括剧组庆功用的和平厅（图9）等公共空间在建成不久就安装了最先进的氨制冷空调系统，由当时著名的卫生工程公司马尔康洋行（Alex & Malcolm. Engineering）设计（图10），当时最大的机械设备供应商慎昌洋行（Andersen Meyer & Co.,Ltd）提供机器设备。暖气和空调的使用使得建筑室内空间四季都保持舒适的温度，提升了整个建筑的舒适度和高档感。宝总、爷叔租住的英国套房不仅有暖气系统，还有体现风格的英式壁炉（图11），为了让现代的暖气片与室内装饰协调，还特意设计了与室内风格配套的暖气罩，形成独特的装饰元素。

图9 剧中的和平厅

图10 和平厅的空调图纸

图11 宝总套房中的壁炉

此外，被历史掩埋的一个事实是，上海是一座用暖气片（热水汀）采暖的城市。热水汀是一种辐射传热方式，比空调对流传热更加舒适，非常适合冬季使用。因上海冬季的湿冷让西人难以忍受，他们在开埠建房时就通过壁炉等设备取暖。随着20世纪后铁路建设的发展及煤炭运输的增多，上海的煤气生产、锅炉用煤、暖气片采暖得到了保障。到了1910年后期新建的大楼（如外滩一线的楼房）和高档住宅都开始采用“热水汀”采暖，到了1920年代，安装锅炉，采用“热水汀”采暖成为上海西式建筑主流的采暖方式。而且在当时上海人的眼中，好的建筑就是需要配备“冷热水和热水汀”的。

和平饭店的热水汀采暖是一直用到2007年饭店停业修缮，因设备及系统老旧才停止使用的（图12）。旧的暖气系统也被新的中央空调系统所代替。而房间中各具风格的精美暖气罩（图13）仍被精心保留下来，不仅作为室内装饰，一部分也被当作空调出风口继续发挥作用，成为和平饭店时代风尚的见证。

图12 龙凤厅原有的热水汀

图13 龙凤厅保留的暖气罩

品味《繁花》，关注出现在影视场景中的这些支撑建筑运行、提升建筑性能的老设备，不仅可以“以物论史”，更帮助我们理解和体会上海城市及风尚如何搭建，挖掘更多的社会文化意义，保存更多的历史文化信息，让建筑阅读更加深入，也让城市更有厚度和温度。

（感谢和平饭店董青女士、刑飞先生、同济大学刘涟博士生提供的支持。本文作者蒲仪军系建筑学博士、上海工艺美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