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把“太阳”误认成“向日葵”：吉尔吉斯斯坦新国旗背后的期待与挑战

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扎帕罗夫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据新华社报道，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扎帕罗夫12月22日签署一项法律修正案，对国旗图案进行部分修改。12月26日，这一法律正式生效。

在1992年被采用的吉尔吉斯斯坦国旗中，国旗中央是一轮寓意光明与温暖的太阳，太阳内部是吉尔吉斯斯坦传统毡房的鸟瞰图，代表民族团结和友好，周边则是40道太阳的金色光芒，象征着吉尔吉斯民族史诗中英雄玛纳斯所统一的40个部族。而在新版国旗之中，国旗中太阳光芒的形状从波浪形改为直线形，毡房顶部交错的板条也由每侧3根增添为4根。

古往今来，国旗作为国家重要象征，其修改与变化往往意味着对国家及民族身份的重塑，代表着一个国家迎来了新的起点。独立30余年后，吉尔吉斯斯坦政府历经数月讨论、做出三版修改后敲定了新国旗的最终版本。在新国旗的背后，蕴含着吉尔吉斯斯坦对本国发展怎样的期待？理想与现实之间，还有多远的距离？

三版修改方案背后的考量

事实上，这已不是吉尔吉斯斯坦第一次萌生修改国旗的想法。吉尔吉斯斯坦议会在2011年就曾成立一个由15名议员组成的委员会，就国旗的设计进行讨论。当时曾有议员提出将国旗的底色由红色改为淡蓝色，因为红色“容易令人联想起吉尔吉斯斯坦曾经爆发过的流血冲突”，而淡蓝色“不会让人联想到暴力”。不过，这一提议最终不了了之。

从左至右，分别为原国旗，9月议会给出的第一版修改方案，10月总统府给出的第二版修改方案，以及12月最终敲定的新国旗。

今年9月，吉尔吉斯斯坦议会议长努尔兰别克•沙基耶夫和议员乌兰•普里莫夫提交一份议案，再次提出了修改吉尔吉斯斯坦国旗的建议。他们认为，吉国旗中央的金色太阳光芒图案可能引发不同的理解，许多人将其误认为是向日葵。

总统扎帕罗夫本人在同一时期接受采访时也表示，许多民众认为吉国国旗图案像向日葵，外国游客赴吉旅游也时常误以为吉国是向日葵种植大国。此外，向日葵作为一种随着太阳改变自身方向的花，在吉尔吉斯斯坦语中可用于贬义，指善变或缺乏独立性。扎帕罗夫曾说，吉社会中存在一种普遍观点，即“国旗看起来像向日葵是吉尔吉斯斯坦无法站起来的原因之一”。

在9月的第一版修改建议中，沙基耶夫和普里莫夫建议将太阳光芒的形状由波浪形改为直线形。不过，由于这一版本中太阳的光芒太过像尖锐的荆棘，吉总统府10月在总统扎帕罗夫的参与下提出了第二版修改方案，将太阳的光芒修改为长度错落不一的样式，并称这将使中心图案更接近真正的太阳。

但在部族政治影响深远的吉尔吉斯斯坦，代表不同部族的太阳光芒长短不一可能暗示有些部族比其他部族更加强大。或许是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争议，在11月底吉尔吉斯斯坦国会一读通过的最终版本国旗修改方案中，太阳的光芒再次回到了同一长度。此外，吉尔吉斯斯坦毡房顶部的板条数量也发生了变化，由每侧3根增添为4根。

对此，吉尔吉斯斯坦议会议长沙基耶夫解释称：“人们说，只有富裕、成功的吉尔吉斯人的毡房里才有四根板条，而穷人只有三根。”

反对之声：国旗之外，什么问题更为紧迫？

11月29日，吉尔吉斯斯坦国会以66票赞成、8票反对的结果，一读通过修改国旗的法案。这一法案在议会中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但在吉尔吉斯斯坦社会之中，修改国旗的决定仍然引发了广泛的讨论。

尽管扎帕罗夫表示，修改国旗不会带来大笔支出，并承诺该决定所产生的一系列费用可以从他本人账户中拨款，但自9月提出修改国旗的建议以来，不少吉尔吉斯斯坦民众以“#неменяйтефлаг（不要更换国旗）”为标签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发帖，表达对修改国旗的不满。甚至在扎帕罗夫本人的Instagram账号下，也有许多民众指责其在未进行全民公投的情况下修改国旗是不可接受的。

吉尔吉斯斯坦旅游业从业者谢尔盖•格鲁霍夫罗夫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不要更换国旗，因为吉尔吉斯斯坦人很爱自己的国旗。就算有人看到的不是太阳，而是向日葵，也并不代表我们不爱我们的国旗。大家都知道（那是太阳的）光芒，无需过多的解释。”

而对于更多吉尔吉斯斯坦人而言，较之修改国旗，民生困境才是更亟待解决的问题。吉尔吉斯裔运动员德米特里·比沃尔刚刚于12月卫冕WBA（世界拳击协会）轻量级冠军。在赛后接受采访时，比沃尔就修改国旗一事发表了看法，并在社交平台上得到了许多吉尔吉斯斯坦民众的支持。他说：“更换国旗显然是有原因的。但最重要的是，要让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改善。”

安德烈•德米特里耶维奇目前就职于一家在俄罗斯的中国企业。在向澎湃新闻谈到吉国近期修改国旗一事时，他不乏无奈：“如果我留在我的祖国，我的收入远远不能养活一家六口，只能来到俄罗斯寻求更好的工作，来改善我们的经济状况。如果改变国旗能改变本国经济收入水平，那么我愿意返回我的国家。”

民众热烈的讨论也引起了该国政界人士的注意。12月初，吉尔吉斯斯坦国务秘书苏云别克·卡斯马穆别托夫曾就此事进行过评价，称吉社会中的讨论“引人深思”，可以看出民众对于原国旗的感情，更换国旗会引起抗议，应当“根据人民的意愿做出决定”。吉政治学家、社会活动家扎米尔·阿布德卡德罗夫则表示，需要警惕更换国旗的议题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分裂社会的武器。

理想与现实之间

苏联解体后至今的30多年间，吉尔吉斯斯坦被认为是中亚最民主的国家，在政治转型、经济转型方面的相关评价中均位列中亚国家前列，国内注册有超过1万个非政府组织（NGO）。然而，吉尔吉斯斯坦复杂的内部矛盾尚未解决，西方道路的“水土不服”又逐渐显现，令该国在转型道路上屡屡碰壁，在效仿西方民主道路与强人政治间摇摆不定。

自独立以来，吉国先后发生三次政变，几乎可谓“逢选必乱”。从2005年的“郁金香革命”，到2010年的“二次革命”，再到2020年的第三次革命，由对选举结果不满所引发的游行示威最终往往发展为不同程度的暴力事件，时任总统在被推翻后只得逃亡或辞职。曾经是吉国反对派人士的扎帕罗夫本人正是在2020年的第三次革命中被抗议者从监狱中放出，随后接替在持续不断的抗议活动和政治危机中被迫下台的前总统热恩别科夫，成为吉国新一任总统。

尽管在历次动荡之中几乎都能看到外部势力的影子，但吉国内部尖锐且复杂的矛盾更是使之频繁面临混乱局面的不可忽视的原因。

吉尔吉斯人自古以来是游牧民族，以部族为行政单位。直至今日，吉尔吉斯斯坦还保留着一定的部族传统，而部族精英对政治的高度参与也使得吉政坛成为了各部族之间进行利益角逐的舞台。与此同时，以比什凯克为中心、以工业为主的北部与以奥什为中心、以农业为主的南部发展极不均衡，长期存在对抗。在南北方之间以及各部族之间的利益冲突之外，南部大量乌兹别克人还时常因土地及水资源问题与吉尔吉斯族人发生争端。

在长期动荡之中，吉尔吉斯斯坦难以在脆弱的基础上实现经济的快速发展，对外界依赖较强。到2023年，仍有三分之一的吉国民众在贫困线之下挣扎。为谋生计，许多民众选择离开祖国。据吉官方2022年提供的数据，吉尔吉斯斯坦约有111.8万公民在国外工作，其中有超过100万人在俄罗斯。而在新冠疫情以及西方对俄制裁的影响下，高度依赖侨汇收入的吉尔吉斯斯坦经济难免受到冲击。

高额的债务也是吉尔吉斯斯坦避无可避的难题。根据吉官方数据，截至2023年10月，吉尔吉斯斯坦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57.82%，债务总额已经超过60亿美元，其中外债达40亿美元。扎帕罗夫今年11月表示，未来几年吉将迎来偿债高峰期。到2030年，吉政府将偿还大部分外债。

能否避免重蹈覆辙？

面对这样一个政权频繁非正常更迭、经济基础脆弱的国家，扎帕罗夫上任之初便宣布重新推行总统制，削弱议会权力，希望借此稳定局面。同时，他大力推进反腐败工作，积极改革能源部门、发展水电，推动农业数字化转型，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改善投资环境，并从加拿大公司手中收回了对吉国经济而言极为重要的库姆托尔金矿。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13日，吉尔吉斯斯坦比什凯克，降雪期间，被积雪覆盖的街道。IC photo 图

在扎帕罗夫的努力下，吉政治权力得以进一步稳固，经济有所回暖。据扎帕罗夫介绍，2023年吉GDP自独立以来将首次超过1万亿索姆（约合791.11亿元人民币），人均GDP也将从去年的11760元人民币增至13420元人民币。

与此同时，扎帕罗夫也不断推进吉国与国际社会的沟通与合作。2023年，他22次出访海外，完成了上任以来对中国、日本以及匈牙利的首次访问，并三度访问俄罗斯。此外，扎帕罗夫还不断推动解决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之间长期存在的边界问题。今年12月，吉塔两国宣布已就90%以上的边界划界问题达成一致。扎帕罗夫表示，希望在明年春季之前达成全面解决方案。

在此背景下，任期已过半的扎帕罗夫支持修改国旗，或许有借此重塑国家形象、提振民众信心的意图。“向日葵”所代表的善变与缺乏独立性、毡房顶部板条数量所暗含的贫穷，无疑是吉尔吉斯斯坦迫切希望摆脱的困境。

只是，面对着政坛及社会长期存在的顽疾，吉尔吉斯斯坦距离成为独立自主、经济富强、民族团结的“真正的太阳”，仍有许多难题待解。而饱受动荡之苦、对政治日益冷漠的民众还有多少耐心，能留给扎帕罗夫多长时间，也仍然是一个未知数。就在今年6月，扎帕罗夫曾宣布挫败了一次未遂政变，逮捕了30多名准备以暴力夺取政权的嫌疑人。

不过，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俄罗斯欧亚中心研究员铁木尔·乌马罗夫（Temur Umarov）日前分析称，只要修改国旗不会给普通吉尔吉斯人带来更多的麻烦，就可能不会发生进一步的抗议活动。而扎帕罗夫如今在未经全民公投、也未进行长期讨论的情况下较为迅速地实现了对国旗的修改，或许意味着他已经成功地巩固了权力。

“扎帕罗夫如此迅速、毫无问题地更换了吉尔吉斯斯坦的主要标志，体现了他是如何成功地巩固了政权。吉尔吉斯斯坦将在2024年换上新国旗，而该国的领导层也将走过任期的一半。自2005年以来，吉尔吉斯斯坦政权的平均寿命为五年。这一次，扎帕罗夫有可能将精英们团结在自己周围，不再重蹈此前多任总统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