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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2023:“世界”是我们的限度,也代表我们的可能丨涟漪时刻
此刻,我们即将站在新的起点上。回望2023年,自我在生活的缝隙中流动,我们慢慢张开自己,与这个世界握手拥抱。
这是重申联系的一年。我们展出羽翼,再度感知远方的风景;我们重启对话,找回彼此信赖的温度;我们探索内心,校准人生航向的坐标;我们也拥抱变化,在时代洪流中蓄积破土的力量。“世界”是我们的限度,也代表着我们的可能,而重要的永远是联系,是我们主动或被动与万事万物的缠绕。
2023年末,涟漪效应邀请了十位来自各行各业的嘉宾,从各自的角度,分享他们在这一年“感到与世界重建联系的瞬间”。他们中有高校学者,站在岁末的门槛,开启对自我来路的审视;也有跨界作家,深入自身的内在,为人生找到一个支点;还有一直在路上的旅行者,在自然中放下自己,感受联结的力量。2023年即将过去,希望我们的文字也能让你回想起和世界重建联系的闪光时刻,带着这份新的体悟,我们重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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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长庚:云南大学人类学副教授
张怡微:青年作家、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张秋子:青年作家、云南师范大学文学教师
梁永安:复旦大学人文学者,文学博士、教授
王兴:北京大学肿瘤学博士,医生、作家
胡安焉:快递员、作家
王计兵:外卖员、诗人
丁海笑:旅行作家、摄影师
顾湘:作家、画家
胡卉:澎湃镜相栏目特约撰稿人
【本期主播】
柳逸
澎湃新闻镜相栏目编辑
筱慧
澎湃新闻镜相栏目资深编辑
【收听指南】
Part1 沉思的一年:重申与世界的联系
3:20 袁长庚:这个世界加上我,也包含我的局限、脆弱和不堪
7:03 张怡微:通过书写,在茫茫世界中锚定自己的位置
9:08 张秋子:像达洛维夫人一样逛街,感受新鲜流动的人气
14:53 梁永安:在乡村,年轻人其实可以大有所为
Part2 跨界的一年:在自身中寻求“解法”
39:28 王兴:重建信任,重新回到这个真实世界中来吧!
43:00 胡安焉:从快递员到网红作者,我还没做好准备
46:03 王计兵:外卖诗人,在系统里保持感知力
Part3 联结的一年:到自然和野外
56:02 丁海笑:到哈萨克斯坦牧羊,远行让我平静,世界塌缩得越来越小
58:10 顾湘:“我想我也可以是苔藓,我们可以彼此保护”
1:00:40 胡卉:勇敢和热情,如果能保持到80岁就好啦
沉思的一年:重申与世界的联系
节庆将至,匆忙的社会节奏似乎短暂放缓;气温下降,寒冷的空气也会让人被迫清醒。因此除旧迎新的岁末往往是“自我”浮现的时刻,站在人为划定的时间的门槛上,感慨已经发生的种种,憧憬即将到来的一切。在这个冬天,对于很多人而言,思考“如何好好生活”不再是一种虚张声势的矫情,它开启了某种对自我来路的审视,但却没有提供相应的答案选项。经验有失效的风险,积累有干涸的可能,我们所熟知的那些结论,以及支撑那些结论的物质和精神基座开始摇晃。“世界”、“人生”、“价值”、“意义”之类宏大到几乎有些蛮横的词迎面扑来,无可闪避。除了公司的奖金、单位的福利之外,我们很多人都在这个新年收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大哉问。
流行的励志专家号召我们再勇敢一次,主动出击、把握机遇、扼住命运的咽喉。
体贴的亲朋好友安慰我们不要再勉强,放过自己、享受当下、“你已经足够努力了”。
我们或许已经忘记,在做人生的莽夫和躲入一枚温暖的壳之间,生活更寻常的面向是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勉强的“我能行”和退却的“我不敢”或许可能在某些时刻扶我们一把,不要跌倒。宣誓或弃守过后,答案并未增殖,疑问也没有衰减,每一日每一月依然可能用让我们不适的方式运转。
作为一门痴执着于探索口号和喧嚣之下川流不息的日常经验之河的学问,人类学更相信平衡的意义:给定的条件和限制并不是泥石流那样可以吞噬自我的灭顶之灾,而看似开疆拓土的英武背后也充满对既定事实的承认乃至妥协。这个世界“加上我”,不只是我的天赋和强项,也包含我的局限、脆弱甚至不堪;这个世界注定会“减去我”,但确定移除的也只是我肉体意义上的生命,那些看似让人心烦的错综关系和怎么都无法上纲上线的普通经历反倒会让我的回响绵延日久。重要的永远是联系,是我们主动或被动与万事万物的缠绕,是我们不断赠予拿取之后留下的一笔糊涂债务。
即使是蹩脚的哲人,也会明白不应把问题封印在“我”的疆域之内。“我”的本相就是这个世界所固有的开放性以及随着这开放性而来的、不可避免的混乱和粘连。所以,“放过自己”,放过的是企图靠一个单薄的自我去实现关机重启、明哲保身的妄念;“主动出击”,朝向的是我们不可回避的关系和牵绊,是勇敢的承认许多人和事“与我有关”,在承担中寻求出路,在责任里寻求安稳。
“世界”是我们的限度,也代表着我们的可能。祝福大家在新的一年,跟世界握手拥抱,在新的人、新的事那里,重新找到家的感觉。
2023年是焦虑之年。我和朋友们一起经历了工作上更大、更复杂的压力,也要一起面对更多不确定性的挑战。2023年也是大家在社交媒体寻求自我疗愈的一年。有人沉迷短剧中的人生逆袭,有人沉迷悲伤的净化。正因为大家都过得不容易,把自己作为方法,竭尽全力消除让自己不幸福的因素,成为了我们一起奋斗、一起渡劫、一起克难的主题。有人想松弛、有人想更好地照顾自己当个隐世的i人,也有人想要走出狭隘的自己,走出自我怜悯的愉悦,为精神生活添砖加瓦。遭遇挫折的时候,也许我们会与社会生活短暂断联。但再度开放自己的内心,广泛地联结他人,倾听他人的声音,是为最朴实的生计累积经验和信心的窄径。
行走和劳动,就是在凭借自己的方向寻找生活的形式。与工作有关、与情感有关、与一句话有关、与一个念头有关。有些场景,原先是隔膜的,走走就成了参与。有些人,原先是无话可说的,说着说着,就都成为了情景中人,成为记忆,和召唤。它们汇聚在一起,储蓄着我的生命记忆,我通过书写、对谈,记下生活的演变,仿佛是在做一项十分基础的园林工作,修剪、拔除、焊接,余下一些材料再留有一些,最终成为了文字的演变。那便是生活的轮廓,也是在茫茫世界中定锚自我的位置。
如果问到今年和世界重新建立联系的瞬间,我觉得应该是可以逛街了,街头有人气了。
我喜欢逛街,喜欢贪婪地看橱窗里的衣服、首饰、杂货,所以真的难以想象住在无法逛街的乡间的寂寞。每所大学外面应该都会有一条商业街或者步行街,曾经走在路上一片冷清,可今年春天开学后,人流一下子涌到了街头,置身其中,只觉得是被人潮推着往前走,光是看各种食物、耳环项链、宠物、水果、小吃都已经目不暇接。我不一定买东西,但一定要看,看里面有一种强烈的新奇感与满足感,就像伍尔夫写彼得看不过来时的感觉——“眼前一连串景象好像冰冷的溪水,看不清了,他的眼睛犹如一只满溢的杯子,里面的水在瓷杯四周淌下来”——虽然许多哲人们都认为这种现代性的街头奇观里暗藏着资本主义梦幻世界的废墟与残骸,但是对于这时的我来说,我想到的只是生活又恢复了,人与人又走到了一起。这令人庆幸。
比较尴尬的是,我这两年也一直在讲一部关于逛街的小说,就是伍尔夫的名作《达洛维夫人》。这部小说有一个比较重要的特点是它的许多核心内容都是以逛街作为线索串联起来的。伍尔夫为读者留下了一段段独一无二的二十世纪初的伦敦夜景的描述,文字在这个时候变成了流动的镜头,贪婪地捕捉着街头人、物、声、光、味、色。
不管怎样,那是一种美感。既非一目了然的粗俗的美,也不是纯粹的美——贝德福德大街通向拉塞尔广场。当然是笔直的,可也是空荡荡的;还有匀称的走廊;灯光闪亮的窗子,钢琴,开着的留声机;一种享乐的感觉,隐隐约约,不过有时也露出来,譬如通过打开的不挂帘子的窗口,看得见一簇簇人坐在餐桌边,青年们翩翩起舞,男人和女人在密谈,女仆们懒洋洋地向窗外眺望(她们干完了活儿,就怪里怪气地品头论足);高层壁架上晾着长袜,一只鹦鹉,几株花木。这生活的景象,如此魅人,神秘,无限地丰盈。宽阔的广场上,汽车接二连三,风驰电掣,迅速地绕着弯儿;一对对漫步的恋人,打情骂俏,紧紧地拥抱,隐入浓阴匝地的树下……就这样向前走,投入一片噪声和炫目的光海中。
这是现代性的街头,也是现代人的街头。狄更斯在《荒凉山庄》里写伦敦的街头,但那街头满是泥泞,好像洪水刚从大地上褪去,从破晓起就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那里跌倒和滑跤,烟煤则从烟囱顶上纷纷飘落,化作一阵黑色的毛毛雨;笛福在《瘟疫年纪事》里写伦敦的街头,甚至笛福的小说就是以街道为中心的,只是街道上要么因为疫病而空无一人,留下意味深长的寂静,要么就变成露天的停尸房,塞满尸体;在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里,伦敦街头也好不了多少,虽然不乏人流涌动,但依然泥泞不堪,橱窗店铺的刺眼黄光也无法穿透街头的雾霾,而且街道形如迷宫,很容易迷路。
我和我的学生们在阅读这些作品的场景的时候,其实是很受限的,你只能坐在教室里面,你甚至不能迈出大学校园,逛街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奢侈的东西,我们只能非常干瘪地从文学作品中来了解街头的景观。但是今年春天开学以后,人流终于重新涌到街头。读者不应在书中去想象伍尔夫与本雅明所描述的街头,而应该真正地走到街头的人流里去感受,这样一来,“震惊”、“现代性”就不再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抽象大词,变成了一种与人摩肩接踵、交错而过的亲历感。我们真的可以通过走上街头来感受人气,而不再仅仅通过阅读文本里的街景来感受,我想这可能就是今年以来我感到和世界重新恢复联系的一个很重要的点。
谈到人气,其实就是人的气息的存在,而人的气息会让我想到力量、青春、活着的感觉。上帝造人就是往他捏的泥土人偶中吹了一口气。小时候我们家附近有一个做豆腐的人,他跟我们传授做豆腐的秘诀,不仅仅要大豆发酵才能做成,在做的过程中人的气息呼进去了,也加速或者参与了某种神秘的发酵,让豆腐有了人味。
无论是做豆腐还是上帝造人神话故事,我想人气都是最为关键的,它提示着我们一个非常切实的感受,就是活着。与人肩并肩,面对面感受他的气息、温度,感受与他擦肩而过时带来的速度感,甚至一小阵的风。逛街这件看起来好像特别俗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成为了我今年我去感受和世界重新建立瞬间的最重要的一环。
很多年轻人在2023年对生活都有了一些新的体悟,我去书店分享新书,接待我的编辑们、年轻的听众们,他们都有一个心情,就是对生活、对生命更加珍惜了,同时对感情也更加珍惜了。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上,希望有一个确定的人,有一份确定的美好情感。大家的阅读热情也更高了,在阅读里我们代入了自己生存里的各种困惑、焦虑、不解。年轻人对生活的定义,尤其是他们的精神需求在变化,2023年,大家有一种新的对于人生价值的理解。
这一年里,我去了古徽州,也就是现在的黄山市,其中有一个古村落叫黄村,那里原生态的农耕文明保存得特别完整。我和一个姓黄的老太太聊天,她说现在的生活在物质方面比以前好太多了,没有什么大的忧虑,但还是有一些难以排解的心情。按照她的总结就是生活富有了,但是人更加孤独了。这是一种在徽州文化里挺典型的状态,在一个家族社会,原有的那种紧密的亲情关系越来越稀落了。黄村这种古老村落里的生活很淡然,有着时光沧桑感,有传统社会的种种气息。我就感到,我们社会的变化是有梯度的:很多古老的文化,它的种种因子还保留着,但是心的变化又很大。
我们的2023年,大家的生活有不同的色泽、不同的文化选择,我感受到时代发展中的一些普遍性和差异性。
我去四川时也有一个大发现:成都周边有很多乡村,现在出现了很多“新乡民”。比如成都蒲江县明月村,就有原来著名的电视主持人、女作家在明月村建立的一大片民宿。而且民宿的设计也特别彰显文化创意,里边也有她自己的服装品牌。她也请一些艺术家、文化人到那里免费住宿,比如在这里住一个月,然后完成一点作品。类似这样的创作者去到农村,带着很大的自主创造性,建立起了一个特别舒展的环境,很有年轻人的朝气。他们不仅仅是自我表达,也结合当地的农业生产,结合乡村振兴的价值要求,去开创一些东西。比如给当地的一种橘子一个新的品牌效应,引入新科技、追溯它的历史、联合农业科研改善品种等等,给予了农村传统产业很大的推动力。这种城乡之间的新的关系,包含着文化艺术,也包含着新的乡村生活方式的打造,我觉得这是我们年轻人可以大有作为的领域,比我们都挤在一线城市内卷自在得多。
还有一点感触是,年轻人对生活的认识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们在思考“人一辈子该怎么做一点自己喜欢又有创造性的事情”?
年初我跟三个学生聚会,听他们分享他们的体会。硕士毕业六七年了,刚出去的时候很迷茫,很喜欢创作,但是作品还没有被人承认,靠创作生存压力也很大,很多人都放弃了,去做别的事情了。但是这几个同学还坚持写作。有了六七年的艰苦磨练之后,慢慢的,他们感觉自己对自己的内心、生命的方向、文学的价值、怎么去写等等问题,有了不一样的体会。他们忽然发现世界变得简单了很多,诱惑都不是诱惑了,不是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是自己寻求的价值,就淡然了许多,人变得从容了。
如果没有六七年的积淀,如果随波逐流让自己的生活朝着容易的方向走,可能就什么生命的成长都没有了。我听完大家的感悟觉得非常感动。在各种各样的不确定中依旧能够逆流而上,我觉得这是一些人在2023年会体会到的一份内心的认定。
2023年以后回想起来,可能是我们很多人生活重新出发的关键年,它为我们未来的新生命奠定了一个基本的认识,很多变化的起点可能就在2023年。祝大家新年快乐。
跨界的一年:在自身中寻求“解法”
这一年的开始对大多数人来说,应该有两个层面上重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首先是物理上的,这自然伴随着许多身体的痛苦甚至是离别,另外一个层面,是心理上的,我们依赖了互联网太久,走进真实的世界,感知它的真实冷暖和变化。
今年我出版了2本书,还有1本小说因为书号太晚要拖到明年,拿了课题,职称上也有了小小的进步,但事实上,我这一年更多的工作上最大的变化是,我给出建议的比例要远远大于治疗。换句话说,人们来找我,更多是希望我给他们出个主意,而并非告诉我这个病该怎么治。我想,这可能不是我主观上的改变,而是大众对我新的认识和定位带来的。一个朋友拿了一沓病例来找我,我发现他希望我帮他梳理的并非治疗和指南,因为这些他可以在网络上轻易查到。他希望我帮助他理解,医生为什么要给A方案而不是B方案,为什么同样大小的结节别人要手术我却只能观察,医生说的话里潜台词是什么,医生有什么自身的行为背后会有怎样的动机?林林总总的问题告诉我们,我们开始一方面对于这个世界有美好的预期,但又同时开始理解并进入这个世界,选择最有效的解题方式,来应对世界中的不确定性,解决一个个具体的问题。
这一年我最喜欢的还是线下的见面,无论是线下的读书会,还是当面的问诊,我都能更放松地给出“建议”。而且我直观地感受到,现实中人们的戾气比网络要淡化许多,当人与人眼睛看着眼睛,手握着手的时候,这种基本的信任可以极大减少一个词,一句话的偏差所带来的误解甚至是愤怒。物理的接触会产生信任,而信任很多时候是医疗的前提。当一个人诚心希望你给个建议,你又竭尽所能努力为他找一条更好的路,最后的结局大多都是完美的,或者说,无论医疗的结局如何,我们都做好了当下应对这个世界最好的解法。
重新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中来吧,朋友们。
今年3月份,因为出版了一本打工自传《我在北京送快递》,很多读者对我的写作经历也产生了好奇,不少人关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有写一本书的能力,却去做快递员这种体力工作。
首先,在幸运地得到一个出版机会之前,我在写作上并没有取得过什么可以用来找工作的成绩;我的年龄和履历对找工作也没有帮助,实际上还拖了后腿。其次,送快递在扣除所得税和五险之后,我到手的年薪有八万多一点,相对而言还算不错,假如我去找文字方面的工作,凭我的条件可能还挣不到这么多。
我的书刚出来的时候,曾经有媒体记者问我,说网上有读者称我为“网红作者”,不知道我同不同意。读者会有这种印象,当然是因为,我是先在网上“红”了一下,然后才被出版方注意到,并最终促成了这本书的出版。但是在听到“网红作者”这个称呼的那瞬间,我还是觉得有点儿恍惚,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称谓有天会落到自己头上。
我的写作始于2009年,在之前的十几年里,我一直都默默无闻,不为人知。在这个过程中,我已经建立了充分的认知,理解并且接受了:自己的写作就是不被大众需要的,既换不来钱,也引不起关注,很大程度上,类似于个人的修行,不断深入自身的内在,反思和消化自己的生活经验,通过创造性的写作,同时也是以一种审美的形式,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一个支点,尽管过程中也充满了彷徨、苦闷和自我怀疑。
2023年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一年,因为出版了一本书,我突然置身于大众的目光中,并以这样一种颇为戏剧化的方式,和外部世界重新产生了联系。对此我并没有太多准备,我相信大多数和我情况相似的人,都没办法提前为此做好准备,一定程度上都是措手不及的。所以,我还在反思自己今年的所有表现,包括在所有采访、播客、视频和现场活动中的言行,以及这些特殊经历对我产生的影响、我随之发生的改变等。我肯定有做得不恰当的地方,而这将成为一个我继续认识和完善自己的起点。
我是王计兵,目前是生活在昆山的一名外卖骑手。2023 年对我来说是特别神奇的一年,这一年我先后出版发行了两部个人诗集,销售量突破了 10 万册。同时这一年我获得了徐州诗歌节年度诗人奖、江苏省第八届紫金山文学奖,还有外卖行业的最美骑手奖。这一年我有幸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
最让我激动,最让我兴奋的是,10 月底我跟随代表团出访美国,参与了中美两国的民众对话,对于两国关系的历史、现在和未来发表了我的个人看法。这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爱国热情,让我感觉到心里特别踏实,感觉到生活充满了幸福感,并且对着未来信心十足,进一步让我相信世界是美好的,最终仍然是美好的。这就等同于我们的生命始终是美好的。
今年我发朋友圈最多的一句话是,“如果我低着头,一定不是因为过时,而是因为背负着恩情”。生而为人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很抱歉。生命是一个线段,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我只好浓烈地增加生命的宽度。可韧性,也许就是我们人生努力的意义。很多时候,我们感觉到生活是钝性的,需要我们不停地打磨出生活的光泽、锐角和刃口,以便保证我们的七情六欲,保证我们的喜怒哀乐。于是就有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对父母的感知,对兄弟姐妹的感知,对朋友们的感知。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人生才会变得特别美好,令人珍惜。我们不管失去了什么,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对生活的热爱,热爱产生信仰,产生力量,没有了信仰的人生,怎么活都是一条软绵绵的道路。我喜欢被文字点亮的夜空,喜欢感受文字里涌起的波浪,喜欢那些独自绽放在一些角落里的花,喜欢他们在默默无闻之中依然不负春光。
生命是一个过程,所以我们时时刻刻都要做最努力的自己,无论何时,我们回头,对来时的路都不感到后悔,所有的结局都是人生最美好的结局。
其实说到这里我特别感慨,特别感恩,感恩这个世界让我们有着活生生的生命,感恩即将到来的2024,让我们对生活充满了渴望,也祝朋友们在未来,一直开开心心,圆圆满满,尽有我们生命最大的努力,去发出能够温暖这个世界的光。朋友们,我们一起加油,一起为了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而加油。
联结的一年:到自然和野外
以前我去旅游的时候,当地人划船带我去了一个地方,在一个大湖上,有许许多多水草缠结在一起,变成了一块厚厚的大毡子,浮在水面上,像个筏子,非常的结实,人可以踩在上面行走,里面还有野鸭,还有各种水鸟筑巢产卵,为许多动物提供了容身之地,有一些特别毛茸茸的草,会存蓄阳光照在上面的热量,踩上去能感觉到特别温暖,你可以看到有小鱼在空隙里游来游去,还有更微小的生物。
看到“与世界的联系”这个主题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这片水草毡子。那种联结的力量,可以使柔软的水草变成浮岛,能承托起很重的分量,容纳许许多多细小的、相互依存的生命,要是还有一点动力,又比较志同道合,也许还能变成筏子,前往某个方向。我们的生命在这浮世上也是同样非常细小和短暂的。去做更多事,与更多人发生联结,才有可能尽量试着避免沉下去,被大风或湍流卷走、吹飞、粉碎。和朋友相处,发展自己的兴趣,看书,这些都能让我有抓住四周、不飘飘荡荡的感觉,能定下来,定住神,感受自己跟从前过去的人和世间万物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从前两年开始我被苔藓植物吸引了,它们小而柔软,仔细观察的话千姿百态,它们能在很恶劣的环境中生存,能储存大量的水,再在干旱时缓慢地释放出来,即使经历长期干旱,也能再次恢复生机,它们还能将岩石转变成土壤,或将贫瘠的土壤转变成适合种子萌发和生长的生境。很多时候人们会用苔藓来当作垫材,保护其它植物。我想我也可以是苔藓,我们可以彼此保护。
曾经在《搭车十年》里写过一段话:“我讨厌不停的旅行,但我更讨厌一蹴而就的生活,直到找到真心愿意和我去哈萨克斯坦牧羊的人……”二〇二三年,我去了哈萨克斯坦。这其实是一趟返魅之旅,异域带给我的不再是餍足之感,而是些许漠然。资讯越来越冗余,那种牧羊人万花筒般的万千世界已然消失,一切皆可数字化,探索的乐趣被信息检索取代,旅行者皆被手机驱牧。
哈萨克斯坦是我重返世界的第一站,但我对它的异邦想象却早已消逝,况且还有一大堆生活所要考虑的事宜,也就丧失了游牧而居带来的浪漫意象。远行只会让我变得越来越平静,世界坍缩得非常小,小得和牧羊人的帐篷一样。故事不过“一切遥远而陌生的陈述”,以及时间与荒片的堆叠。
我一直都认为,我脚下不过是方寸之地,谈不上旅行,更无所谓壮游,环亚仅是逃离之借口,无奈为此荒游数年,竟成了主业。不知是否因为心境的起伏,我越来越感觉得到,很多东西永远都回不来了,譬如大部分平庸的快乐,有些钱,某些遗憾,初中抽屉里的一些小说手稿,曾经念念不忘的科索沃明星主持人……
而我知道还会有更多更美的时刻,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朋友和回忆都会朝我涌过来,釜山港的日出,古登乡的迷夜,未赴的酒局,会再来呢嘎。
我对澎湃新闻怀着非常深厚的感情。2018年夏天“镜相”栏目创立,我受邀成为专栏作者,借此机会,探索世界的辽阔:我以深圳为坐标,去往寒冷陌生的东北小镇,也深入离开了很久的故乡湖南,同时书写广东在地故事。我也尝试探索人心的辽阔,书写友谊、绝望和爱。两年后,部分女性故事结集成书《木兰结婚》,是那两年一个珍贵的总结,也是志同道合的美好见证,可以说,我对“镜相”提供的支持是心存感激、永不相忘的。五年过去了,我依然在以独立记者的方式与世界创造联系。
今年夏天,我搬到海南居住半年,观看之前不熟悉的海岛生活,在“镜相”发表了海南故事《鹭鹭从此跑得远远的》,入选了澎湃支持创作者的“9月口碑佳作榜”,我在文中写过:“当开始在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我会在抵达的第一个晚上,寻找一份可能长久的与人的联结”;同时,我也希望自己对世界保持开放,敢于接受智识和陌生领域的挑战,会不定期出差,撰写人物特稿,采访了建筑师胡如珊、绘本画家蔡皋、作家张怡微、影视明星和散文作家林青霞等在某一领域表现杰出的女性。
虽然有时人难免陷入低迷,但我希望自己睡一觉之后能够像太阳一样打起精神。我希望五年前,澎湃“镜相”带给我的勇敢和热情的品质,能够保持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要是能保持到八十岁就好啦。毕竟个人的品质是我们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里,唯一可能拥有的美好确定。
【本期配乐】
Paths That Cross—Patti Sm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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