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鲭鱼罐头》：下次告别，请说“下次见”

童年的记忆，似乎始终停留在“夏天”，关于冒险、友情、大海和阳光……这是一段追海豚的长崎之旅，是一部遥远而悠长的夏日回忆，平静与美好之下掩藏哀伤。《鲭鱼罐头》的叙事及风格性或许尚未及《菊次郎的夏天》，但无疑这是一部真诚之作，导演金泽友树以个人童年经历为蓝本，打动了银幕之外的每一位，让我们再次陷入那些流逝的夏日，去寻觅我们的童年往事。

一、日式治愈与自然崇拜

清新温暖的色调、简单质朴的情节、静谧和谐的自然景观作为文本构成一种已然流行开来的范式——治愈系电影，通过琐碎的叙事、小清新的风格、缓慢的节奏，在诗意与留白之间放置我们的情感。

自然景物成为《鲭鱼罐头》中不可忽视的重要空间意象和情感承载，一眼望不尽的海面闪烁着绵延的情思，稻田、树林、我们骑着单车走过的马路，似乎不仅是竹本和久田的友情在其中流淌，我们真实地感受到了人与自然的精神连结。

“当我经过波士顿的公地时，瞬间体验到了一种直觉，那直觉让我的整个灵魂都凝结于一个透明眼球中，无足轻重，却能察觉宇宙浪潮的一切，那一刻，我仿佛成了上帝俯瞰人类与自然的眼睛”（爱默生），无论是《海鸥食堂》中芬兰海边的海鸥和赫尔辛基的森林，《菊次郎的夏天》中正南和菊次郎走过的茂密绿地和丛林淡化了忧愁，还是《小森林》中多处原始森林的展现和田间耕作的生活真实图景，亦或是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记》中的互相倾诉是在可以远望的高山上，一切开心玩耍是在广阔的海边，最后彼此接受也是在海边。森林与大海成为日本电影中一种极为特殊的图像志，以其宽阔、平静和亘古不变的存在包容、抚慰、舒缓着人内心的自私、创伤和聒噪。

这些视觉元素既与日本的自然地理风貌有关，同时也与这种自然环境造就的日本民族文化深切相连。日本本身是一个岛国，四周都被大海环绕，海不仅构成了日本国民的视觉日常，也是日本经济的重要支柱，还是日本人与外界往来的交通要道。因此，海的辽阔博大、无私奉献的意象便深深扎根在日本国民心中。

关于“森林”，黑川雅之认为“日本的房屋始于树木……日本人把自己视为大自然的一个主场部分。他们带着对大自然的虔诚和敬畏之心。”“木头”“森林”在日本文化中便被历史化地与“依靠”“支柱”“家庭”联系起来，与此同时，笔直的树干以及茂密的森林还蕴藏着日本民族的生殖崇拜。

二、是贩卖情怀还是真心流露？

简单的故事如何打动观众？这是无数电影创作者的疑问与自省，同样适用于电影批评者进行检视与建立认知。《东京物语》中，两位老人的思念、感伤、孤独与哀痛，这些丰富的情感采用了婉约的叙事方式进行呈现。

与此同时，结合小津安二郎导演极具特色的低机位拍摄、固定长镜头、对称式平稳构图与静物影像等拍摄手法，使电影远离了沉重的伦理叩问，激烈的戏剧冲突，平淡地讲述出普通人在普通生活中的悲与喜，这种平淡将诗意韵味包裹其中，是非常典型的治愈系电影的极简主义叙事呈现。

显然，治愈系电影往往善用留白以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目的，《海鸥食堂》丝毫没有提及幸惠为何选择在芬兰开店，《小森林》里市子的父亲是谁？母亲为何离开？母女关系如何？《菊次郎》里菊次郎的身世等等都没有交代，很多关乎人物的“伤痛”似乎都隐形了，需要观众自己进行心理完型。

而《鲭鱼罐头》讲述了两个小男孩去冒险的故事，故事里有久田青春的懵懂，有竹本的男子气概，有爱弹蛋蛋的父亲，有胖胖的语文老师被久田的文章感动到落泪，有表姐亚子每次来都会带的礼物，有圭田和哥哥的拌嘴吵闹，有竹本的宿敌内田老头子送了他满满一袋子齁甜的橘子……故事里有太多的温柔和明媚，但背后是凝视的深渊，是美好之下的痛楚——贫穷、霸凌与死亡。

《鲭鱼罐头》将本该省略的文本彻底暴露在观众面前，两个少年的成长是通过一场“死亡”完成的，而建立在死亡之上的成长已然成为一种叙事“套路”，这种强烈的戏剧式冲突有悖于留白式的极简主义叙事，以及最后两少年在成年以后的相汇似乎美好地仿佛一场梦，试图弥合一种断裂，即我们的现在/未来与童年和逝去时光的必然的不可相交。因而，《鲭鱼罐头》似乎在慢镜头、空景别之余稍有煽情之嫌。

而究竟是套“旧时光”之外衣贩卖情怀还是导演献上真心之作？我想，夏天的蝉鸣、冰冻的汽水、驰骋的粉色单车和我们约定的“下次见”会说出答案。

三、我在长崎追海豚

“迈出步伐，一步一步向前，笔直的走向那条熟悉的路，虽偶有迷惘，在那个季节，我仍继续前行。”人们周围的一切都处于永恒的流逝、销蚀过程中，时间摧毁一切，而回忆使其得以保存。对于成人而言，童年即是那段似乎已经失去，其实仍在那里，随时准备再生的时间，等待着与自身融为一体。

对儿童视角的选择便是将这种追忆更加隐秘、更加细微地呈现。儿童以醉狂、激情、想象、自由、生命、本能的“酒神精神”反抗着权威、正统、崇高、理性、克制的“日神精神”，“酒神精神”代表着追寻性情化的自我意识，打破一切束缚生命的法则。儿童的“酒神精神”体现在他们不惧权威，敢于冒险，积极探索的精神。他们，不止是久田和竹本，用整个身心感受着、体验着、探索着这个意义复杂的外部世界，同时构建着自己的认知结构。

两个截然不同性格的少年经历了死亡、分别与成长，导演谱写了一部“悲伤童话”——我在长崎追海豚，我们未见海豚，只有少年的真挚情感在大海上波光粼粼。我想，我会永远怀念那个夏天，属于我们自己的夏天，是炎热中风扇吹来一股奢侈的微风，是将西瓜泡在刚打上来的井水中，是我和记忆里的“她/他”在院子里舔着冰淇淋，是将暑假作业留在最后一夜，是我们总会在记忆中摩挲的无数晶体……

或许这就是电影的本体所负载的意义之一，人类总需要记录记忆，新浪潮教父巴赞言“人们不仅经验到电影所表达的真实，也可以感受到他们自己内心的真实。”若是如此，我们都会期望，关于夏天，关于童年的真实所在便是那句——下次告别，请说“下次见”！

— F I N —

文字：赵敏

排版：王新然

原标题：《《鲭鱼罐头》：下次告别，请说“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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