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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如此可爱又幽默的书啊

2023-12-20 16: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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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由奇迹构成》

如果用一两个词来形容自己,你会先想到什么?

将个体的复杂提炼成几个词汇并不简单,而词汇总是对应着刻板印象。但小说作者顾湘却以“老实好人”为轴,写了满满当当的十一个故事,扩充了十一个老实好人的精神世界。

在这个快意恩仇的时代里,“老实好人”恐怕意味着愚笨,或者起码是不机灵的。但在顾湘的文字世界里,我们可以看到“老实”和“好”的参差不齐,以及背后一片广阔的心灵天地。

一个人因为想掩盖对另一个人的爱慕,所以骑车必戴头盔;一个中年男同志,因为一时冲动,领养了公园陌生女人的兔子;还有老年人用敬老卡外出,中年离婚女人的下沉生活。

就像顾湘说的,世界上既没有太多特别坏的人,也没有太多特别好的人,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只是游走在光谱的中间。“这些人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像一团蘑菇,一棵树,一阵风,一个星球,和宇宙间所有的事一样。”

顾湘本人亦如她的文字一样,是一位低调、内向,但温暖幽默的老实人。她不上班快十年,以尽量低的成本生活。她曾在村里待过很久,倒也不是为了过上反抗现代都市节奏的乡野生活,只是因为那里最便宜。

仔细看看,其实每个普通人的日常里,都有不可思议的部分。我们普通得很奇妙。以下是《看理想》与顾湘的对话。

01.

老实好人

看理想:你怎么理解“老实”“好人”这两种特质?一个“好人”是怎样的?

顾湘:一个好人也是有很多缺点和弱点的,有的人是真的很好,有的人好是因为软弱、懦弱或者无知。好人也是很复杂的一群人,比如你可能会觉得你的邻居挺好的,当你们没有面临具体的冲突,只是点头之交的话,大家基本上都是好人。

世界上那种很坏的人是很少的,好人有一个很低的要求,和一个很高的要求。我觉得普里莫·莱维(作家、奥斯维辛集中营幸存者)就是一个非常高级的、非常好的人。

看理想:你相信人性本善吗?

顾湘:我不相信,我觉得人性是各式各样的,很复杂。也有可能天生并不是特别好的一个人,因为受到很好的教育,和他有理智,所以他一生都在做好事,他实际上完成的是好人的一生。

看理想:你为什么觉得普通人的生活值得书写呢?

顾湘:因为大部分的人都是普通人,既没有特别坏的人,然后也没有特别好的人。特别好的人当然是有的,但是少嘛,我也不太认识。非常成功的人,我也不太关心。我不会去写我不熟悉的人。

《不求上进的玉子》

看理想:《老实好人》中的各位主人公都有着不同的生活背景,有年轻人、老年人、中年人,生活中怎样的人会激发你的书写欲?

顾湘:首先,他们都是我能接触到的人。之前有一个人总结说,我的书里没有开车的人,不是走路就是骑电动车,或者坐公共交通。因为我不开车,所以我熟悉的是乘坐交通工具的人。

我要开始写一篇小说很难,因为我会想啊想,磨蹭啊磨蹭,我要把它想得很完整,不能写到哪儿就任其自由发展下去。不过一旦开始写了就还挺顺利的。

看理想:那么你最开始是会先想到一个人物,还是先想到一些事件?

顾湘:一般可能是有一件打动我的事情。比如《和平公园》里有个女人在公园哭,那是我碰到的真事。有一天,我在公园里看到一个人跟公园管理员说接管自己兔子的事,我对这件事印象太深了,因为我有两只老年猫,已经19岁了。

我的猫现在要吃药,就很难托付给别人,所以我觉得公园里的女人太惨了,自己生病,还有一只待照顾的宠物。这件事很打动我,我就开始想怎么把它发展成一篇小说。

看理想:《和平公园》的主角给人印象挺深刻的。除了生病的女人,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同志,他有小小的傲娇,但同时是很好的人,因为他领养了陌生女人的兔子。你为什么会构思这个组合?

顾湘:这位中年男同志其实蛮像我的,一个心里有很多絮絮叨叨的人,我的微博或者朋友圈就有超多废话(但我写小说会克制)。

我很喜欢一部电影,叫《姨妈的后现代生活》,我喜欢前面的一段戏,姨妈在公园里碰到了周润发。我觉得中老年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干。虽然事实上会身体不太好,或者长得没以前好看,但是他们还是有各式各样的想法,你不能忽视这些人。我就是很喜欢斯琴高娃跟周润发的这个电影片段。

人真的很容易到中年。我小时候觉得40岁已经很大很大了,然后我没什么感觉地就到40岁了。其实想法没什么大的区别,跟20、30岁差不多,你还是会维持着年轻时的絮絮叨叨。

《姨妈的后现代生活》

看理想:那你怎么看待变老、衰老呢?

顾湘:挺可怕,但也没有办法。而且如果有办法,那么那些有办法的人就会活得更久,所以还不如大家都没办法,这反而是一件公平的事。如果有办法,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就更没有活路了。

看理想:问一个小小的题外话,你提到你的猫都是老年猫,如果有一天它们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顾湘:我还挺想去旅游的,其实我很爱出去逛,但受到它们的限制,我的外出非常有限。不过我也是心甘情愿,没有怨言。

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书,叫《边缘女人》,里面写到一个女画家,画了一本《苏里南昆虫变态图谱》,图谱里有很多蝴蝶和植物。这个画家去苏里南的时候已经52岁了,我看的时候大受鼓舞。因为在她那个年代,长途旅行条件很差,她还是出去完成了这么高强度的工作。

如果我的猫走了,我还可以去干其他想干的事,当然我希望我的猫越长寿越好,但它实在要走我也没办法,我可以接受,然后我就去干这几年想干没干的事情。

02.

对世界热心,又和世界保持距离

看理想:你的小说中有非常多有意思的洞察,比如写无人知晓的疼痛时,你写到口腔溃疡。这些体悟来自你的个人生活吗?你是否对生活比较敏感?

顾湘:是的。像前几天我跟一个朋友聊天,是我问她她才告诉我,上次聚餐前刚刚开过刀,如果我不问她,那顿饭她也吃得挺开心的,我看她状态也还可以。其实我的朋友不说,我就不知道这件事。

然后我又想,我也没有告诉她,上次跟她吃完饭走了一段路,当时我的腿超痛。所以我总觉得,你不能光看一个人开心地吃饭或散步,就觉得这个人过得太轻松了。虽然轻松是真的,但一个人既有轻松开心的一面,也可以同时承受着烦恼和痛苦。单纯把一个人的日子想得很轻松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有一大堆麻烦事。

看理想:你在《球形海鸥》里写下一句话“就是这样对世界热心,又和世界保持着距离”,个人觉得是贯穿整本小说的一种气质,每篇小说的主人公都给人这种疏离感,或者说试探感。“又热心又保持距离”,可以理解为某种防御或自我保护吗?

顾湘:我始终不会特别完全地参与到集体里,或者说我会远离一个把我绑定的东西。但我的人缘还挺好的,我不是一个孤僻的人,我觉得。

看理想:曾经听小说作者沈大成(顾湘好友)说过,唐诺评价她的小说“太干净了”,没去碰脏的东西,读你的文字也有相似的感觉,它们很多时候是可爱、温暖、幽默的。你会怎么处理愤怒、痛苦等等较负面的情绪?

顾湘:就算了呗。我不太会把这些情绪收录到写作中去。其实我在《球形海鸥》里也顺便吐槽过一些事,但没有什么很强烈的东西,恨好像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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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理想:《老实好人》中各个短篇的写作时间都不太一样,不同的时间段,比如疫情期间,对你的写作是否有影响?

顾湘:最后一篇《球形海鸥》的结尾是说,哪怕生活变得非常贫瘠,也要化为岩石或者苔藓之类的。苔藓在干涸的时候,是可以活下去的,而且可以活很久。如果碰到不好的时代,或者当你被局限在一小块地方时,你被困住了,仍然要像苔藓一样活下去。

我将目光投向远处,感到我们就像浮游生物,藻类,或糖块,浮沉在时间的河流里,并慢慢溶解其中,我们的此刻正一起溶进山和海,海面上正闪耀着无数细碎的波光,那些粼粼波光,还有悬崖边和山涧里的白色水花,时隐时现的青苔,站台上的鸟叫声,数码投影的水母,闹市中的卡丁车,来过村庄的海啸,海啸还会再来的海岸......我望着海的平面,想着这颗地球正在旋转,世界或许正在缓缓倾斜,如果来日我所站立之处变得干涸贫瘠,生活皱缩起来,我也将凭着储藏在心里的水,像苔藓一样活下去,并使我脚下一点石头化作土壤。

看理想:如你所说,你习惯写自己熟悉的东西,你的小说中有很多东西是自己经历过的。写小说对你来说是怎样的体验?

顾湘:就是讲了我想讲的话。解释自己,吐槽别人。

我还蛮喜欢做手工、木匠这种事情的。我昨天在看一个机器磨砂纸的视频,我就觉得磨砂皮是一件很爽的事情。我小时候受过一些基础的木工训练,把一样东西越磨越光,拿在手上就很舒服,我觉得写小说也是这样的过程。

我是一个在朋友圈有超多废话的人,但我觉得废话很涣散,你不能把它们拿在手上。我喜欢做出一个结实的东西来。我喜欢沈大成的小说也是这个原因,她的故事是一个可以拿在手上的金属球。

金属很奇怪,有的你看上去觉得它很重,质量很大,但它其实可以浮在水面。有的金属看起来很小,但一下就沉到水里去了。你得拿在手上感受一下才知道。

看理想:你觉得你的小说像什么?

顾湘:一个像木头的东西。沈大成和我说她不喜欢那么真的东西,但我非常喜欢真的东西,我没有她那么奇妙,所以像稍微朴素一点的木头。

03.

还是少干活最快乐

看理想:你之前住在上海市郊赵桥村,还出过一本以村名命名的集子,可以分享一下那边的生活吗?

顾湘:我是一个生活能力很强的人,可以以很简朴的条件活着。我也不是很爱工作,因为我觉得工作带来的报酬是不划算的。辛苦挣到钱,然后用那笔钱来买东西的快乐我是没有的,我躺着本来就很快乐。打工的报酬弥补不了辛苦的不快乐,我还是觉得少干活最快乐。

因为没有上班,我当时租的房子就是一个很破的房子,而且超冷,窗户非常单薄,又漏风,所以确实过着比较简朴的生活。然后我的院子里有很多菜,都不用耕种,是邻居给我点菜籽,撒在土里就自己长了一大片。

我平时会吃些半成品食物,比如螺蛳粉、重庆小面什么的,配上这些菜我就足够吃了。虽然我也喜欢吃好吃的,但是我觉得不足以在上面花那么多时间。

看理想:你讨厌城市吗?

顾湘:我不讨厌,我觉得城市还挺好的,但是城市里的很多东西都很贵。我之前去村里生活,只是觉得成本低。在城市里住要花更多钱,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我觉得这种生活不足以让我为它挣钱,然后很辛苦地住在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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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理想:你在《赵桥村》里写过,“没有田园生活,只有便宜生活”。关于“便宜生活”,你有任何妙招或心得可以分享吗?

顾湘:最花钱的还是住,解决了住宿,其他东西都花不了太多钱。我之前住到乡下就是解决住的问题。现在虽然搬走了,但我也住在一个离市中心很远的地方,我不想为了它太累。

看理想:你以前上过班吗?

顾湘:我上过一些。其实比起上班,我更讨厌通勤,长时间通勤真的好痛苦,如果能瞬间移动到公司还好。我不上班好久了,好像从2014年开始,差不多10年。

看理想:这期间没有谋生的压力吗?

顾湘:还行,没什么。我只要有个地方住,哪怕天天吃泡饭、腐乳也可以活下去,能以很低的成本活下去。

以前我还在报社上班的时候,很喜欢问别人一个问题,你觉得最少多少钱可以活一个月?我自己确实天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比如有人给我的答案是1000块,我就想我能不能每个月挣到1000块。当然那是以前,现在可能不太够,但我会认真考虑最低生活成本这个事。

《不求上进的玉子》

我刚毕业的时候是自由撰稿人,后来我选择去上班,就发现写稿量跟以前差不多,甚至没有以前多,但是怎么工资比以前多呢?那么多出来的那部分,并不是我的写稿劳动所得,而是我每天上班被管的报酬。

我还经常想,我能不能不挣那么多钱,把我一半的工资拿去聘另一个人,我少干一半活。然后别人说这样对公司来说是不划算的,它还要给另一个人交社保,所以公司希望你一个人干尽可能多的活。那么反过来说,我干得越多是越不划算的。

看理想:真是一种低欲望或者说很好地管理了欲望的生活。

顾湘:我不需要管理,我干什么都嫌累。

看理想:《老实好人》收录了你的几幅画作,里面提到“不想当人”的话题,如果你不当人,想当什么呢?

顾湘:想当游隼。或者海蛞蝓也可以,它是一种深海鼻涕虫,五颜六色的,蛮可爱。当鸟的话,万一环境恶劣,可能会卡到塑料什么的,有点苦,但是海蛞蝓在很深的海里,会受到的影响应该小一点。

这里是看理想的栏目《意外的姐姐》,每期与一位女性快乐聊天,顺便支持姐妹们的事业。来这里寻找散落天涯的好姐姐好妹妹们!

采写:林蓝

策划:看理想新媒体部

封面图:《我的家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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