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海水与速度：“跑步之城”瓦伦西亚的秘密

作者｜沈天浩（发自瓦伦西亚）

图片｜沈天浩（部分来源于网络）

视频｜WR China Team

飞机即将抵达瓦伦西亚，窗外的景色变得越发清晰。一开始是祖母绿，瓦伦西亚港的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这样的颜色，港口的货船和集装箱将画面切割成几部分；之后是银白色，瓦伦西亚明星建筑师圣地亚哥·卡拉特拉瓦为家乡城市设计的艺术科学城，在俯瞰视角中像是几只巨大的贝壳；最后是米黄色，这是瓦伦西亚历史街区的建筑颜色，这座城市的历史上溯至古罗马，是西班牙最古老的城市之一。

▲作者在飞机上俯瞰视角下的瓦伦西亚

瓦伦西亚是西班牙甚至全欧著名的鱼米之乡。在人们的普遍认知中，瓦伦西亚的名字与海鲜饭联系在一起，但这其实是个经典的误译：“海鲜饭”的原文Paella的原意是扁平铁锅，后来衍生成为铁锅烩饭。最经典的瓦伦西亚Paella，其实里面并没有海鲜，而是鸡肉或兔肉。瓦伦西亚马拉松开幕前一天的下午，主办方准备了盛大的“Paella Party”（烩饭派对），只要是参赛选手都可以免费参加——来自五湖四海的跑者们，尝到了原汁原味的瓦伦西亚烩饭。

▲瓦伦西亚代表性美食：烩饭

那一天，瓦伦西亚城市中的各个角落，已经被次日进行的马拉松比赛海报所占据。机场到达厅里有巨大的马拉松广告牌，而市中心的哈蒂瓦地铁站，主题是赞助商New Balance的广告语“Run Your Way”（跑你的路）。就在赛事起点的蒙特奥利维大桥附近，一个广告牌吸引了记者的目光：“世界上的城市众多，但跑步之城只有瓦伦西亚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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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得飞快

这当然是一句充满力量的口号。在今天，你很难找到一座像瓦伦西亚一样，“马拉松色彩”如此浓厚的主流城市。瓦伦西亚马拉松的影响力，自然还是逊于传统的“六大满贯”，可这座城市比起纽约、芝加哥、波士顿、东京、柏林和伦敦要小得多，尽管是西班牙第三大城市，但人口实际上只有80万。与城市的体量相比，瓦伦西亚马拉松多达3.3万的参赛人数，就显得相当可观，当地餐厅老板对记者表示：“在瓦伦西亚，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亲戚或朋友参加家乡的马拉松。”

瓦伦西亚本地人阿莱克斯有两个身份：马拉松跑者，以及赛事组织者。在以第一种身份参加了今年的瓦伦西亚马拉松之后，他马上回到第二种身份，加紧筹办明年1月14日的瓦伦西亚10公里长跑比赛。目前，瓦伦西亚马拉松分为全马（12月举行）和半马（10月举行）两项，阿莱克斯的10公里赛事，填补了这座跑者城市的一块空白。

阿莱克斯对记者介绍：“十几年前，瓦伦西亚马拉松在西班牙国内的马拉松赛事中只能排名并列第五，在巴塞罗那、马德里、马略卡和圣塞巴斯蒂安之后，和塞维利亚差不多。十几年后，这项赛事已经是西班牙国内无可置疑的No. 1，并且正在成为全球一线赛事中的佼佼者。秘诀是什么？金主的大力支持——瓦伦西亚马拉松的赞助人胡安·罗伊格，是西班牙连锁超市Mercadona的老板——以及各个机构间的通力合作。”

目前，瓦伦西亚马拉松3.3万的参赛人数，已经是这项赛事设置的上限。尽管比赛要等到12月才举办，但参赛名额早在5月就已经售罄。这样的热闹场面，放在10年前也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彼时瓦伦西亚马拉松的参赛人数只有3000人。想想也不奇怪，很多英美游客本身就是马拉松赛事最热忱的参与者，比起气候舒适、但并非传统意义上热门旅游城市的瓦伦西亚，他们当然更愿意去欣赏马略卡的海岛风光，或是去圣塞巴斯蒂安的电影节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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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三角

瓦伦西亚马拉松的历史，其实相当悠久。这项赛事在1981年首次举办，当时的名字其实是“瓦伦西亚大众马拉松”，主要的参赛群体是本地的业余爱好者，而不是海外跑者。在那之后，瓦伦西亚马拉松以固有的模式延续了很多年，尽管在世纪之交时开始吸引到来自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的精英选手参赛，但赛事的影响力始终相对有限。

瓦伦西亚马拉松的举办机构，一直是当地的民间组织“路跑者俱乐部”（SD Correcaminos）。2010年，俱乐部主席帕科·博拉奥当选国际马拉松和长跑协会主席；次年，Mercadona老板胡安·罗伊格带着支票本来了，瓦伦西亚的命运从此变得不同。

实际上，正是博拉奥的努力和创意，带来了罗伊格的资金：就在2011年，罗伊格看到了瓦伦西亚马拉松起跑点的变更，蒙特奥利维大桥的两岸，分别是王后索菲娅艺术中心，以及具有标志性外形的穹幕影院——两者都是瓦伦西亚著名建筑群“艺术科学城”的组成部分。看着那座桥，罗伊格想到了纽约马拉松，并看到了瓦伦西亚的潜力。

2012年，罗伊格建立了特立尼达·阿方索基金会，并真正进入了马拉松的世界。今天，“特立尼达·阿方索”是瓦伦西亚马拉松的赞助机构，这一基金会和路跑者俱乐部、瓦伦西亚市议会一道，构成了瓦伦西亚马拉松的“黄金三角”。三个机构之间的分工明确：路跑者俱乐部是执行者，负责组织赛事和后勤工作，管理基础设施、赞助、志愿者和营销等具体事宜；特立尼达·阿方索基金会是赞助人，在提供资金的同时也负责活动支持与推广；市议会是协调者，负责提供市政设施、志愿者办公室、权限许可和警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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撬动杠杆

瓦伦西亚市议会体育委员罗西奥·希尔表示，为了举办马拉松，市政近70%的人都参与其中，办赛需要的不仅仅是体育部门的工作，还有旅游部门的支持，从城市交通的临时规划，到水循环系统的运行，都需要进行布置：“这是一项牵动整座城市的活动。”瓦伦西亚马拉松有3000名左右工作人员，其中包括2300名志愿者和100名清洁人员，此外还设置了两所野外医院，以及31辆救护车。

瓦伦西亚人不会为这笔投资后悔，马拉松让这座城市收益巨大。路跑者俱乐部的董事总经理胡安·博特拉表示：“我们的目标是将瓦伦西亚马拉松变成一场盛会，并藉此让瓦伦西亚受到更多来自国际上的关注，让这座城市的名字与田径运动联系在一起。” 根据瓦伦西亚经济研究所此前的一份报告显示，主办方总共的支出是580万欧元，而游客在瓦伦西亚马拉松期间的相关花费多达2685万欧元——也就是说，主办方每花出去的1欧元，带来了4.6欧元的回报。

在官方发布的媒体指南中，今年瓦伦西亚马拉松的预算提升到了650万欧元，这其中59%来自参赛选手的注册费用，35%来自赞助商和合作伙伴，只有6%来自公共机构投资。和一些其他赛事类似，瓦伦西亚马拉松的报名包含早鸟机制，很多选手早在去年的赛事结束后就预定了今年的名额，按照报名时间和条件的不同，报名费在70欧元和150欧元之间。

如今的瓦伦西亚已经成了最具国际性的马拉松赛事之一。本届的33000名跑者中，约20%来自瓦伦西亚本地，来自西班牙其他地区的人数总和与之大体相当，而多达57%是外国人，他们来自134个不同的国家；媒体层面，赛事有超过320个实时或延时转播商，来自超过170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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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竞速

多达2174名意大利跑者来到了瓦伦西亚，这也构成了本届赛事人数第三多的外国人群体，仅次于法国人（4662）和英国人（2463）。克里斯蒂安是他们中的一员，他生活在米兰周边，在自己的圈子里算得上是精英跑者。尽管有朝九晚六的工作，他每周依然可以保证90-110公里的跑量，这一数字在临近马拉松赛事时会提升到150公里以上。在从瓦伦西亚返回米兰的飞机上，克里斯蒂安显得相当开心，他刚刚刷新了自己的PB：2小时45分钟。

克里斯蒂安并不是典型的“马拉松旅行家”：在过去的两年间，瓦伦西亚马拉松都是他参加的唯一赛事。为什么要选择瓦伦西亚？克里斯蒂安给出了三个理由：成绩、时节和体验。

▲在瓦伦西亚，当太阳沉下去时，天空变成橙粉交错的各种颜色，整个海岸线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瓦伦西亚是马拉松世界里著名的快速赛道。去年基普图姆在这里横空出世，今年的西塞·莱马不仅刷新了前者的赛道纪录，也顺便跑出了马拉松史上第四好的成绩。在各大马拉松赛事中，瓦伦西亚出成绩的密度仅次于柏林马拉松——考虑到柏林是六大满贯赛事之一，参赛选手的人数更多，精英集团的整体水准也更胜一筹，瓦伦西亚的纪录就显得格外神奇。

不同的选手来到瓦伦西亚，带着不同的成绩目标。西塞·莱马在赛后采访中透露，自己直到半程之前，都在尝试冲进2小时1分钟的成绩门槛；贝克勒带着自己的奥运梦，而很多选手都和“贝爷”一样梦想巴黎，他们将自己的首要目标设置在2小时8分10秒（男子）或2小时26分50秒（女子），以求跨过奥运会的门槛；像克里斯蒂安这样的业余跑者，则瞄准了自己的PB——当地时间接近中午时，终点处冲线的选手已经源源不断，他们的成绩在3小时30分钟左右，其中又有多少人打破了自己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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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与机遇

瓦伦西亚地势平坦，气候温和，整条赛道几乎没有任何爬升，在末段更是有小幅下坡，便于选手加速。除此以外，这座城市的独特布局也格外适合马拉松赛事的设置。图里亚河穿过瓦伦西亚市中心，1957年爆发特大洪水，造成约一百人死亡。悲剧发生后，西班牙政府和瓦伦西亚市议会决定，为了防范未来的洪水风险，图里亚河必须改道。在这一名为“南方计划”的方案中，老图里亚河的河床本该被改造成城市高速公路。

瓦伦西亚市民进行了激烈的抗议，他们的口号是：“图里亚河床是我们的，我们希望它是绿色的”。市民们的请愿在多年后收到了成效，在经历了多年的改造之后，图里亚公园在1986年落成——比起一座典型的城市公园，这更像是一条绿色的护城河，瓦伦西亚历史中心就在它的臂弯里。图里亚公园呈条带状，长度约8.5公里，平均宽度约160米，从港口附近的艺术科学城出发，一直延续到城市另一端的生态园。

▲图里亚公园，西班牙最大的城市公园，用绿洲来缝合老城的伤口

音乐宫和市立美术馆等重要建筑，都被纳入了图里亚公园的区域，橘子树、棕榈树和松树组成了城市森林，大量的体育设施也在公园内得到了兴建。1990年，图里亚公园的中心区域放置了一个长达70米的巨大雕塑，人物原型是《格列佛游记》里抵达小人国并被束缚的主人公格列佛。这一雕塑受到城市著名的法雅节传统启发，如今是孩子们的最爱，他们可以通过楼梯、滑梯和坡道进入巨人体内。

▲这个以《格列佛游记》为灵感的巨大雕塑，也被称作是“世界上最酷的儿童公园”。

几乎涵盖了一切的图里亚公园，如今是瓦伦西亚的主要景点之一，也是西班牙人流量最大的公园。此外，图里亚公园内部，设有一条专门为跑步者准备的跑道，当地的许多居民早已养成了每天在此跑步的习惯。今天的瓦伦西亚马拉松，赛道的相当一部分也设置在图里亚公园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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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伦西亚体验

在瓦伦西亚马拉松举办的十二月份，欧洲绝大部分地区已经完全入冬，每天的最高气温在6度以下；相比之下，瓦伦西亚下午的气温能够来到16-18度，早晚的低温也有5-8度，为赛事提供了理想的气候条件。此外，虽然是海港城市，瓦伦西亚的风势并不强烈，对跑者的影响不大。

▲瓦伦西亚的海岸线很长，每一段都是不同的景致

当初，路跑者俱乐部主席帕科·博拉奥做出了一项关键决定：将赛事从2月改期到12月。克里斯蒂安对记者表示，这也是他选择将瓦伦西亚作为每年跑马唯一选择的重要原因：“我不喜欢在盛夏训练，太热；冬天也有问题，太冷是一方面，另外我们还得过圣诞节，很难在此期间保持理想的身体状态和训练节奏。为了跑瓦伦西亚马拉松，我需要在秋天训练，这正是最理想的时间。”克里斯蒂安的经历足够有代表性，而另一方面，现在的瓦伦西亚事实上也成了主流马拉松世界的赛季收官战，具有特别的意义。

“瓦伦西亚体验”还不仅仅是跑马本身。克里斯蒂安和三位朋友周四就从米兰飞到了瓦伦西亚，在这座城市度过了美好的三天之后，他们来到了马拉松的赛道上，并于此日下午踏上了返程的航班。瓦伦西亚不是西班牙最热门的旅游城市，却有可能是步调最舒适的旅游目的地：在这座城市的历史中心，议会广场、主教堂和圣母广场几乎彼此相连，而丝绸交易所在1996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在市中心和艺术科学城之间，是足球世界里享有盛名的梅斯塔利亚球场。再往远处，人们还可以来到瓦伦西亚的海滩漫步。

▲西班牙最古老的球场之一，可容纳55000名观众

瓦伦西亚是西班牙的传统农业区之一，在西欧近几年严重通胀的大背景下，这里的消费水平保持基本稳定，远低于马德里和巴塞罗那，以及很多外国跑者生活的伦敦、巴黎和米兰。尽管在比赛日前后的住宿价格有所上涨，一趟瓦伦西亚之旅的总成本依然不会太高，很多欧洲各国的跑者请上两天假期，携家带口来到瓦伦西亚，在跑步之余还能度过一段愉快的假期，而图里亚公园的绿地和跑道，更是为他们提供了极佳的热身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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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最快到最好

又回到了那句口号：“世界上的城市众多，但跑步之城只有瓦伦西亚一座。”几乎所有欧洲的主流城市都有自己的马拉松赛事，但不是所有赛事都是瓦伦西亚。克里斯蒂安谈到自己过往参加米兰马拉松的经历：“米兰市中心的街道狭窄，而且有一些是石子路，这影响了我的成绩和跑感。另外，米兰不少居民对马拉松其实充满敌意，他们认为这项活动打破了城市的正常秩序，扰乱了自己的日常生活。”

生活在巴黎的摄影记者马行健对笔者回忆道：“我曾经很向往巴黎马拉松，但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一辆车从私家车库开出来，就横在了冲刺阶段的赛道上。应该是赛道设置出现了严重的失误，而这样的场景也让跑者们感到崩溃，很多被耽误了步点的跑者，愤怒地拍打私家车的车窗——简直是一场闹剧！”

瓦伦西亚的情景与米兰和巴黎不同。上午10点钟，精英跑者们已经接近冲线，艳阳下的蒙特奥利维大桥上挤满了热心市民，他们前来见证选手们冲线的燃情瞬间。当本土选手诺瓦莱斯打破西班牙国内马拉松纪录之后，市民们为他送去了热烈的掌声。不止一位外国跑者对笔者表示，尽管语言不完全相通，自己还是在瓦伦西亚收到了当地市民的助威支持。这让人倍感鼓舞。

瓦伦西亚有着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但到头来是这座城市通过多年的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了一座独一无二的“跑步之城”。目前，大满贯体系正在积极寻求扩张，悉尼马拉松有可能会成为第七个大满贯赛事，那么瓦伦西亚又该何去何从？这座城市有最快的赛道，能够提供最佳的参赛体验，有机会在真正意义上成为最好的马拉松赛事。赞助人胡安·罗伊格已经准备了100万欧元的超级奖励，准备在瓦伦西亚见证新的世界纪录时发放，他坚信这一刻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