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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有话|唐伯虎:你永远不会知道人生下一刻的味道
明成化六年,我出生在苏州府吴县。因当年是寅虎年,所以我单名一个寅字,而又是长子,所以小字伯虎。四大才子之首唐寅,正是在下。
你们多半是从冯梦龙的小说《警世通言》中的《唐解元一笑姻缘》一回中知道的我吧。我在这里要对冯梦龙表示感谢,他让我可以快意的行走在小说里,但我的故事并不是他写的那样。
我家世代为官,至我父亲时,家道中落,经商为业。我从小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神童之名,传诸乡野。成化二十一年,我15岁。那年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补进苏州府府学附生,按好友祝允明的话说,是:“童髫中科第一,四海惊称之。”自小在旁人的艳羡夸奖中长大,使我养成了恃才傲物,狂妄自大的性格。
弘治七年至八年,我的家庭遭遇重大变故,父亲,母亲,第一任妻子,儿子和妹妹接连离世。我承接不暇,失意颓废。在祝允明的规劝下,我才整理情绪,专心科举。
弘治十年,我参加了录科考试,通过后才能参加地方乡试。我当时根本不把这种低级考试放在心上,考试期间每夜和好友醉宿烟花柳巷。我的行径冒犯了提学御史方志,结果名落孙山。在苏州知府和好友文徵明父亲的说清下,才得以补录入科。事后的我,依然没有悔过自省。
弘治十一年,我高中应天府乡试第一名,我更加不可一世,锋芒毕露。好友祝允明,文徵明纷纷劝阻我,但我不以为然,只当他们是嫉妒,甚至还去信与文徵明断绝了关系。
弘治十二年,我前去都城参加会试,途中结识了江阴人徐经。他家室殷富,仆童成群,又久慕我盛名,对我推崇至极。我便与他一道,共赴京城。到了京城,在馆驿住下,准备入闱。同科考生多知我大名,我便如鱼得水,与他们高谈阔论,无所避讳。而徐经则每日携仆外出,拜访主考官程敏政,人尽皆知。
不日,入闱会试,三场考毕。我在答卷时文思泉涌,下笔如神,早已自认为第一名非我莫属。而徐经也喜上眉梢,我也替他高兴。等候发榜的日子里,我俩日夜笙歌,毫不担忧。一日,我还未睡醒,就被刑部的役卒喝起,与徐经一起被押至大狱。在三法司和锦衣卫的审问中我才得知,有人弹劾主考官程敏政受贿舞弊,泄题于我和徐经。我急呼冤枉,我只有在刚到京城时,因慕程敏政的才名,送过他一枚金币,希望可以求得他的文章拜读。我又想起徐经考前每日所为,方才恍然大悟,是徐经干的。
过了许久,朝廷审理结束。查明主考官程敏政并无泄题之举,但实有收受考生礼物之行,不避嫌疑。我和徐经并无买题之举,因平日招摇,考完又异常自信,引人猜度。于是被人举报,遭言官弹劾。
弘治十三年,朝廷宣判:程敏政临财苟得,不避嫌疑,令其辞官。给事中华昶言事不查,降职南京太仆寺主簿。徐经、唐寅汇缘求进,革除功名,发回为役,后世不得科举。
经此一难,我身心俱疲,灰心丧气。你们很难理解我所受到的处罚,在封建社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读书人唯一的出路就是科举致仕。现在我虽饱读诗书,但终生不得应考,还连累后人也不得应考。这就意味着我家至此再与功名无缘,永无翻身之日。再加上我久负盛名,志在必得,如今却身背罪名,斯文扫地,永远的被钉在读书人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落差之大,我真的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了。
回家后,我身败名裂,连现任妻子也责怪我。于是,我便休了她。我的弟弟怕我拖累他,便与我分家而过。过了几年,我修建了桃花庵别业,每日沉湎书画,流连花柳之地。
正德九年,我44岁。封地江西的宁王朱宸濠因爱慕我的才华,聘请我到他府中任职。我的心中又燃起了有所作为的希望,便欣然前往。次年三月,我在偶然间发现宁王准备造反,才知我的处境。我虽身败名裂,但我绝不能叛国为贼。于是,我装疯卖傻,不惜在街上裸奔。宁王以为我受科举刺激,竟至疯癫,随后便把我送还了故乡。
复经此难,我对这人世彻底绝望了,彻底丧失了上进的信心。九年后,我于桃花庵逝世,由好友祝允明安葬,终年五十四岁。
反观我这一生,终究误在“满招损”上。一个人的能力再强,也不能洞悉所有的人情世故。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越是自命不凡的人,越是不得其所。
但凡事也要想开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的那个时代,读书人都认为要科举,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当官的。我没能高中进士,没能在官场浮沉。但我成为了你们口中的书画家,我的那幅《庐山观瀑图》竟被你们拍卖了6亿美元,也算是有点成就吧。而当年和我同病相怜的徐经,三十五岁就去逝了。他的后代徐弘祖,因不能科举,得以游历山川,写下了著名的《徐霞客游记》,也算是有一番作为吧。
下附小作《桃花庵歌》,略表心意: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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