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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在一个瘾的世纪
编者按:这是一个什么都能上瘾的世纪。我们无可救药地迷恋各种东西:电子设备、发烧音响、电脑游戏、网络小说、综艺八卦,甚至只是在微博、微信上窥视他人的生活……我们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然而,“什么东西不是瘾呢?读书会上瘾,炒股会上瘾,搓麻会上瘾,老虎机会上瘾,广场舞会上瘾,刷微博会上瘾,淘宝会上瘾,爱情会上瘾……再说得透彻一点,我们对生命的无限热爱,难道不是一种终极的、无可救药的瘾吗?”
今天我们已经习惯了本雅明所说的“机械复制时代”,今天的诗人和小说家们似乎都失去了光晕,成了“没有氛围的星星”。在一个AlfaGo可以下围棋、计算机可以写诗的时代,我们很容易关心技术更新,也容易统计数据上瘾。然而今天,我们依然需要从《奥德赛》里寻回古典时代的光芒,依旧需要从《诗经》里寻找“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式的朴素情感共鸣。
那么,在这个科技信息时代,我们能不能用iPad不受打扰地阅读《荒原》?我们能不能像看待科幻片一样看待纳博科夫?我们能不能在游戏中创作一个新的时代?身为一个接受正统大学教育的中文系教授,严锋在这本书中向我们展示了读书与科技,文学与游戏之间的联系,也从自身经验出发,向读者分享了在当下,我们如何能把爱好与所学紧密相连,如何享受科技的便利来增加文学阅读、音乐鉴赏的便利。
曾经看到一则发生在四川的惨烈新闻。丈夫网瘾难戒,向妻子写保证书,坚决不上网。结果不到一个月又故态复萌。妻子忍无可忍,拔刀把丈夫握着鼠标的手齐腕砍下。
上瘾正越来越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典型症状,愈演愈烈,而且花样也愈来愈多。与此同时,脑科学研究进展神速,人们对上瘾这个问题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入。有一句古希腊的名言,叫做“认识你自己”。从前我们想要认识自己多半靠哲学,如今的手段可就越来越丰富多彩了。说真的,到了21世纪,如果对大脑化学机制懵然无知,却还在那里奢谈什么“自我”、“主体”之类的概念的话,那简直比隔靴搔痒还要糟糕。
至于我,特别关心这个问题纯粹出于非常个人的原因。因为我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我不可救药地迷恋各种玩意儿。
模型飞机、收音机制作、望远镜制作、电子音乐、发烧音响、计算机游戏……真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有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烧得昏天黑地,忘乎所以,倾家荡产,被朋友和同行视为彻头彻尾的玩物丧志派。
我为此不断自卑自责。我也曾像马三立在《十点钟开始》里面那样,一次次地发誓要从今天十点钟开始,斩断一切妨碍工作的嗜好,揭开我生命的最新一页。结果呢?这些十点钟永远不是在现在,而是在将来不知道哪一天。
但是,在看了一些有关上瘾的文章之后,我不那么沮丧了。原来并非我比别人意志薄弱,不能自已,也不是我放松了对自己的思想改造,觉悟太低,而是我的基因有先天弱点。请看:科学家把大鼠放在能够获得相同剂量的可卡因和条件完全相同的生活环境中,实验开始两个月后,只有17%的大鼠逐渐对可卡因上瘾。这个现象用最白的话来说就叫“苍绳不叮无缝的蛋”。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怪不得我啦,怪也没用。
且慢,光是蛋有缝也不够。先天结构或因素如果不通过后天环境的激发,还是不会表现出来。通过动物实验,科学家已经对环境和基因之间的相互作用作出精确的分析。他们发现,原本对安非他命毫无兴趣的大鼠(安非他命对大鼠不会产生任何明显的效果),在挨了十几天饿之后开始对安非他命迷恋起来。从洁身自好到自甘堕落,鼠犹如此,人何以堪?长期处于紧张环境会导致人们依赖各种上瘾物质,以承受紧张环境所造成的神经递质分泌失衡。
就拿流行的电脑迷恋症来说吧。研究表明,成年人的电脑迷恋症同他们个人的问题有关,工作中遇到挫折,压力太大,职务升迁困难,生活不如意,这些都可能成为促使成年人转向电脑幻想世界寻找安慰和刺激的原因。糟糕的是,一旦他们身上出现电脑迷恋症,那些现实的问题会变得更严重,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过程。
还有一个更深厚的原因。精神病学家认为导致上瘾的除了生物学乃至遗传学方面的因素之外,还有心理学方面的因素,特别是孩提时代的心理创伤。我生长在“文革”年代,七岁丧母,父亲被打成反革命,我被寄养在亲戚家……没什么好说的,每一条能够上瘾的动因都对上了。但是话说到这份上,恐怕已经不是我的个案了。最新的研究告诉我们上瘾面前人人不平等。但是谁能够真正觉得自己会幸免呢?
赌博、无节制上网、购物迷、工作狂、超女、刘德华……专家一致认为非毒品上瘾者的数量正在不断增加。《时代周刊》说美国有1870万人有酒精依赖,360万人有毒品依赖,7150万人有烟瘾,400万人吃喝无度,200万人是病态的赌徒,还有1600万人过度迷恋性生活而不能自拔。
但是说到底,什么东西不是瘾呢?读书会上瘾,炒股会上瘾,搓麻会上瘾,老虎机会上瘾,广场舞会上瘾,刷微博会上痕,淘宝会上瘾,爱情会上瘾……再说得透彻一点,我们对生命的无限热爱,难道不是一种终极的、无可救药的瘾吗?
本文摘选自《瘾的世纪》,作者:严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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