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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魔幻夜
雅狼
这是耶路撒冷五天行程中最大的意外。2018年9月23日,周日傍晚五点半。跟着谷歌导航的指引,行经417和436号公路,我们的车从橄榄山向西北行驶。
在通往目的地的417号公路上,一路的犹太人都在行注目礼,漂亮的犹太小男孩砰地撞上电线杆,哭了起来。我们又内疚又纳闷,为什么他一直在偏头看我们,显得那么诧异。在耶路撒冷,他们很少见到中国女孩?
当我们把车停下时,看到街角墙壁上贴着许多海报。本文图片均为 雅狼 图
这是我们在耶路撒冷停留的第四天。我们的民宿在德国殖民区——西耶路撒冷相对自由开放,从前天(周五)傍晚安息日开始,到昨天(周六)傍晚安息日结束,深夜也有带着犹太小帽子的年轻人站在街头唱歌。
从大马士革门到西墙,从死海边到巴以隔离墙外。对于一身黑衣黑帽、自带走秀气场的正统犹太人,我们已经见怪不怪。
但此时此刻,当我们站在这个街区的安全岛上,手激动得甚至有些发抖,眼前是出现的是此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的场景:
昏黄的街灯下,一栋栋老式的包豪斯建筑,沿着山城耶路撒冷的陡坡蜿蜒向上。开阔的双向两车道马路上,没有一辆车。右侧通行方向的入口,被活动的路障挡住了。
导航显示,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附近。但是没路可走了,而且,眼前的事物也让我们不想挪动了。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盛装的犹太人(没有阿拉伯人,没有游客,没有任何其他白种人以及有色人种)同时在马路上走——确切地说,他们是在车子行驶的路面上走,走得随心所欲,不慌不忙。远远看去,他们把整个道路都铺满了,三三两两,又或者是十几个人一群,但同时走得又那么安静,前后的人群几乎没有攀谈。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个犹太社区,我会以为上世纪20年代的米高梅电影公司片场刚刚散场,满街都是黑白默片里走出来的演员——不管男女,身材好,颜值高,神情清冷,穿着体面。而那些面料,有黑也有白,都仿似浮动着丝绸一样的光。
他们从远处向我走来,就像一群默剧演员
一行四人,除我之外,有两位纪实摄影师,对犹太生活题材有浓厚兴趣,无法拒绝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我们抵在安全岛上,背靠红绿灯,面朝主干道,隔着50米到100米的安全拍摄距离,偷偷地、快速地摁动快门。
这个仿佛冻结的时空里,只有这群黑衣黑帽的犹太人,然后就是我们——四个目瞪口呆的中国女孩。
奇怪的是,这些犹太人看见我们似乎也是目瞪口呆的。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小男孩被带着高高黑礼帽的父亲拽着走过我们面前,他好奇地用疑似希伯来语问了一句什么,父亲偏头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迅速把他拽走了。
一个一身白色礼服裙的妈妈推着天使般漂亮的宝宝经过我们。我们不禁被她们的美貌吸引了。不知为何,她见我们看着她,面有愠色。
后面快速走来两个长得更好看的犹太女孩,她们愤怒地喊了一句什么,可惜我们根本听不懂。
我们的照片就是在这个背靠红绿灯的安全岛上拍摄的,与拍摄对象隔着近一百米的距离。
“他们是刚参加完教会活动吗?”我问一个摄影师朋友。
“不知道,又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集体活动。”朋友摇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此时,我们已经放弃安全岛这个据点,沿着Avinadav大街,继续向这个街区深入,我因为单反没电,只能偶尔用手机拍几张。
一边满腹疑虑一边感慨,太多好看的犹太人了!太魔幻了!
这时,猝不及防地,迎面走来一张亚洲脸。还没顾上想对方是韩国人还是日本人,男孩已经疑惑地用地道北方普通话问我们:“刚才听见你们在说汉语,好意外。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非两天前,在马哈耐耶胡达阿拉伯市场的露天咖啡座,看到犹太青年载歌载舞庆祝即将到来的住棚节(2018年的住棚节是9月23日,犹太人会在院子里搭起一个个木头棚子,上面还覆盖着草叶枝条,纪念以色列人出走埃及进入迦南前40年的帐篷生活),深深被他们的气氛感染,还搭讪了一个犹太姑娘——我们不会知道有一个她口中的“只有当地人才会去”的街区,叫做Geula。
若非刚在橄榄山上看完日落,在山顶围观了一排堵在马路中间的犹太人婚礼车队。伴郎们群星拱月拥出新郎,还幽默地冲着我的长焦镜头招手,他们的友善和大方进一步感染了我们——我们不会连饭都没吃,立马就决定去拜访这个神秘的犹太社区。
周五下午在阿拉伯市场,看到这群热情的犹太青年载歌载舞
这名加拿大籍的华裔男孩也是犹太教徒,今天来这里拜访朋友。他的第二句话就吓了我们一跳:“这一片是全耶路撒冷最极端正统的犹太社区,一般犹太人都很少出现在这里,这个社区很封闭排外的。”
接着是第三句:“你们不知道安息日犹太人是不能用电器的吗?今天又是犹太教节日住棚节。今天,厨房不能生火,车不能开,所有劳动行为都停止。在这个街区里,手机、汽车、相机和一切带电路的东西,都是禁止使用的。千万别用相机拍他们,是大不敬。”
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我们以为犹太安息日是周五傍晚太阳落上开始,到周六傍晚太阳落山结束。哪知在最保守的正统犹太教徒心目中,圣经里写着第七日是安息日,周日即是安息日。
我们下意识地护住了相机和手机。顿时明白了为什么犹太人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们,如果被冒犯的程度和被拍摄的照片数量成正比,当时站在安全岛上的我们,在他们眼中,差不多等同于地狱来客?
此前做攻略时,我们也看过一些犹太教禁忌,可是,为什么我们只选择性地记住了餐馆超市停业、犹太区没东西这吃一条?
男孩的第四句是:“你们开车来的?车停在哪里了?要是开进社区,会被视为冒犯,可能被砸车的。”
听完这话,最慌的是我。因为就在今天上午,我才因为看不懂希伯来文,莫名其妙地在停车场领到了我人生第一张海外罚单。
我想起刚才不熟悉路况,慌张地把车停进社区外的一条巷子。路边还拦下一个犹太女孩,试探地问她:我们可以把车停在这里吗?我们可以随处看看吗?我们可以拍照吗?
她的英文可能不大好,想了半天,最后犹豫地点了点头。心大的我们,为什么没有多问几个人?真不该只相信一个人的话啊。
想到这里,我一身冷汗,感觉周围的犹太人都在无声地审讯着我的灵魂。
带着毡帽的犹太青年经过我们,身形瘦高有范
或许是因为以色列和中国的关系正在升温,或许是我们脸上就写着无辜和不知情。总之在这个社区,我们担心的都没有发生。车子、相机和我们本人,都安然无恙。
当我们放弃拍摄时,似乎也安全了。五个中国人,站在一个连希伯来语都不说的社区,热烈地讨论着周围极端正统派教徒的服饰。他们带着宽檐呢帽,或是高高的黑色毡帽,穿着黑色风衣,腰间有长长的白穗,留着大胡子,鬓角还有两捋似乎永远不会剪掉的头发。希伯来文中称他们为哈拉迪姆。
“为什么不说希伯来语?”定居耶路撒冷多年、从事翻译和地接的中国同胞告诉我们,因为在哈拉迪姆眼中,圣经就是希伯来语写就的。希伯来语很神圣,是只有神才说的语言。于是他们中很多人说的是一种经过改良和混合的新式希伯来语——绪蒂亚(音译)语,表示对神的谦卑。
此刻,我们看到的这些街上活动的人群,多半都是家人,极个别是朋友。极端正统犹太教教徒特别重视家庭,因为教义推崇“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所以大多数家庭都有至少10个孩子。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这些看上去盛装又体面的极端正统犹太教教徒,并非我们印象中那些被世界史记录在案的犹太富商和名人,相反他们大多数无业,生活在以色列贫困线以下,过着清苦的日子。
为什么无业?基于对圣经的绝对认同,哈拉迪姆男子14岁起每天到宗教学校研读犹太经典,很多人被犹太人敬称为拉比(老师)。婚后依然如此,不事生产,妇女为家庭主妇。即便到后来,为了养家重担需要参与社会生产,也是以妇女为主要劳动力。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身边经过的犹太妇女,若非此时此地亲眼耳闻目睹,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她们真的又美,又会穿,还要拉扯大一窝孩子,甚至还要代替老公去挣钱。更何况,哈拉迪姆还实行严格的男女分开制度,她们怎么克服重重障碍,看上去如此举重若轻?
我们就在这个街名告示牌附近偶遇中国同胞
又过了半个小时,这个魔幻的夜晚,终于以我们的肚子开始饿告终。我们留下了同胞的微信号,被告知,要彻底过了安息日,也就是今天,才能联系上他。
不记得是怎么来到停车的地方,又怎样把车开离那个社区的。我只记得原本在司机位上的我,因为觉得心理负担过大,不得不和同伴交换座位。
在不靠谱的谷歌导航的带领下,我们在偌大的街区又迷了两次路,始终没有找到Geula,但是途中终于听懂了那些冲我们车叫喊的人的意思,他们抗议说:“今天是安息日!”
一位犹太艺术家在街头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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