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气候行动背景下俄罗斯的考量

2023年10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世界经济展望》杂志发布了以“应对全球分歧”为题的报告，报告指出全球经济复苏依然缓慢，地区差异不断扩大，政策失误的余地很小。

IMF称，根据基线预测，全球经济增长将从2022年的3.5%放缓至2023年的3.0%和2024年的2.9%，远低于历史（2000年至2019年）平均水平值3.8%。随着紧缩政策开始见效，发达经济体的增长率预计将从2022年的2.6%放缓至2023年的1.5%和2024年的1.4%。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的增长率预计将从2022年的4.1%小幅降至2023年和2024年的4.0%。由于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下降，货币政策趋紧，全球通胀率预计将稳步下降，从2022年的8.7%降至2023年的6.9%和2024年的5.8%。核心通胀率预计将逐步下降，在大多数情况下，通胀率要到2025年才能恢复到目标水平。

近日，IMF专家发表的一篇《气候简报》汇编文章指出，通过实施强制性碳监管，即以碳税或碳交易制度形式对企业排放温室气体收费，俄罗斯2030年潜在预算收入可能达到GDP的4.3%-4.4% ，俄罗斯从碳监管中获得的预算收入将为所有国家中最高。相比之下，碳收入第二高的国家可能是中国或沙特阿拉伯，占GDP的2%至3%。据估计，美国潜在收入约占GDP的1%，欧盟约为零。对俄罗斯碳收入贡献最大的，将是潜在工业部门碳税，其余来自发电、交通和建筑物（后者因消耗能源排放温室气体）的碳税。

俄罗斯这样一个传统能源消费大国、能源出口大国，其国家经济高度依赖传统能源。在俄乌冲突遭受欧美国家制裁和全球气候行动的大背景下，俄罗斯作为一个传统能源大国在气候变化的框架下将会面临哪些挑战和机遇？

2023年12月7日，阿联酋迪拜，ECUMENE在COP28框架内举办以“世代相传的延续”为主题的圆桌会议 陈伟 摄 

去年11月，在阿联酋迪拜世博城召开了《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八次缔约方大会（COP28），此次盛会汇聚了近10万名参与者，包括来自160多个国家的元首和政府首脑，成为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一次气候大会。

在大会期间，俄罗斯全球金融论坛（ECUMENE）在COP28框架内，举办了一场圆桌会议，涵盖了 “世代相传的延续”、“共同利益”、“可持续发展经济”和“技术平等” 四个主要议程。

“ECUMENE”一词源于古希腊语οἰκουμένη（oikouménē），该词表示已知的、有人居住的或可居住的世界。ECUMENE全球金融论坛是俄罗斯的一个专家平台，致力于讨论世界经济长期可持续发展的关键问题，协调和改进金融议程，制定落实《巴黎协定》主要目标的新方法。每年，论坛的深入讨论结果都会提交给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该论坛的使命是将俄罗斯的立场纳入全球可持续发展议程中。

俄罗斯气候变化与环境保护现状

当前情况下，俄罗斯面临的气候变化与环境保护问题主要集中在气候变化对北极地区冰层融化和永久冻土融化的挑战、生物多样性丧失的问题、水资源分布和可用性问题、森林资源的变化与挑战、俄罗斯依赖大量化石燃料带来的能源环境挑战以及城市污染和废物管理问题。

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一篇文章称，由于气候变化和国际气候标准对俄的要求较低、俄可能从潜在的气候变暖中受益、北极航道的开发与国内经济参与者的压力和国际市场对化石能源的需求等因素使得俄罗斯此前在应对气候变化、推行气候政策时显得“相对缓慢”。虽然在本世纪初俄罗斯在气候政策调整上略显缓慢，但随后俄罗斯却加快了调整的步伐，进入了“提速阶段”。这主要是因为气候变化可能引发的传染病和气候难民、北极航道潜在的传统安全威胁，以及其他国家的气候政策可能对俄经济造成负面影响等因素的叠加，甚至包括俄乌冲突等因素的影响。可见俄罗斯气候政策的制定与调整既与国际形势与国际舆论有关，也受国内行业发展、政治规划等因素影响。

现场观众向与会嘉宾提问    陈伟 摄

据报道，2023年10月底，俄罗斯总统普京批准了新版俄罗斯气候理论，其中首次提出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的目标。新理论说：“气候政策的关键长期目标，是在考虑国家利益和社会经济发展重点的条件下，最迟到2060年实现人类活动温室气体排放和吸收平衡。”该文件的第二项重大变化，是俄罗斯气候政策原则增加了“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行动平衡性”和“技术性中和”等叙述，既承认减排和增吸措施的等效性，也承认所有脱碳技术的平等性。还有些段落描述俄罗斯过去30年承担并全面履行的国际义务及未来目标。

一项由美国学者编制的全球气候不平等指数分析显示，俄罗斯并非温室气体排放最多的国家，全球变暖给大自然造成的损失，与俄罗斯境内产生的温室气体数量不成比例。俄罗斯计划在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这一目标，将通过俄罗斯占全球20%的森林面积来实现。在此方面，需提高森林管理质量，增加森林恢复面积，扩大自然保护区和国家公园区域。目前，俄罗斯与其它发达国家相比，生态状况并不差。而且，将来还有更多新的气候项目和实现此目标的潜力。

此前，国际社会普遍批评俄罗斯的碳排放目标相对保守，碳排放目标不够雄心勃勃，未能与国际社会全球范围内实现温室气体减排的目标相同步相匹配。有批评认为，俄罗斯对可再生能源的投资明显不足，对传统化石燃料依赖较强，推动清洁能源发展乏力。此外，一些观察人士对俄罗斯的森林管理与北极地区开发也表示担忧，普遍认为俄罗斯在森林资源和北极地区存在非法开采和过度开发的问题。还有一些国家和环保组织批评俄罗斯在国际合作中对全球气候变化谈判缺乏积极性，在国际碳市场和碳交易的参与中比较谨慎。就在本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召开前夕，俄联邦外交部经济合作司司长德米特里·比里切夫斯基表示，西方出现了以应对气候变化为借口对俄罗斯实施制裁的趋势。这被外界视为俄罗斯回应美西方对其气候变化政策指责并进行回击和辩解的一个微妙信号。

就俄罗斯在环保和气候变化领域的相关政策动态，俄罗斯联邦全俄自然保护协会主席办公室主任、全球金融论坛项目总监、联合国亲善大使顾问、可持续发展专家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雷巴科夫（Сергей Васильевич Рыбаков）在迪拜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表示，俄罗斯的代表团正在准备一项关于塑料制品的公约。

ECUMENE全球金融论坛这个在俄罗斯总统和总理的支持下的俱乐部，充当俄罗斯联邦政府的专家团体致力于可持续发展和为可持续发展融资，为俄联邦政府提供智力支持，此行亦作为俄罗斯官方代表团参加本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

与会嘉宾会后集体合影留念                   陈伟 摄

多样化气候带来的气变挑战

俄罗斯是世界上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地跨4个气候带，横跨欧亚两个大陆，自然资源丰富，地形复杂多样，气候也变化多端。其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其面临的生态系统修复和保护问题也更棘手。

谢尔盖·雷巴科夫向澎湃新闻介绍说，当前俄罗斯尤其关注北极地区，在全球变暖的大背景下，北极冰川融化的问题愈发严峻，永久冻土的问题也愈发突出。在俄罗斯的中间地带，过去以针叶林为主，现在则以落叶松为主，这标志着不同的生态系统演变。

“如果我们无法认知并考虑到这些变化，便无法看到日益严峻的全球性问题。”谢尔盖·雷巴科夫还谈到了科学技术发展的问题，在他看来，所有与气候相关的问题都需要包括能源领域的创新在内的新技术的支持，以确保俄罗斯能够在联合国规定的范围内控制升温，也顺应科技发展的进程。此外，教育也是气候变化与生态保护中重要的一环，如果没有科学的支持，俄罗斯将举步维艰，无法了解并应对未来可能面临的全球性问题，俄罗斯需要有更多的学者去传授关于自然生态环境保护的知识并进行相关的科学研究。

全俄自然保护协会主席办公室主任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雷巴科夫（左六） 资料图

资源大国的挑战与机遇

俄罗斯作为《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缔约国之一，在减缓气候变化和适应其影响方面承担了一定的国际责任，根据《巴黎协定》，俄罗斯承诺到2030年将温室气体排放水平减少25-30％。然而，这一目标在科学界和环保组织中引起争议，认为它可能不足以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挑战。俄罗斯也在通过国内立法和政策推动节能减排与能源转型，但一些批评的声音指出，俄罗斯作为“欧佩克+（也称维也纳集团）”的成员国之一，在能源领域依旧高度依赖传统化石燃料，其对实现气候变化目标的承诺遭受质疑。就在2023年12月6日，俄罗斯联邦总统普京在4架俄罗斯战斗机挂弹护航下“闪电式”访问了中东地区，会晤期间，普京与两国领导人探讨石油市场问题，包括在“欧佩克+”框架内的协作，并就巴以冲突等国际和地区问题交换意见。普京此次访问中东恰逢COP28的举行，普京的中东访问除了让外界看到俄罗斯正试图加强与中东的关系，弱化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以外，与会多国作为能源输出大国的身份，其在能源领域的合作与策略同样让外界高度关注。

综合世界可再生能源署和俄联邦能源部统计数据和世界银行数据库历史资料，俄罗斯作为一个资源大国，绝大部分的能源都来源于化石能源，而可再生能源在其能源供应中所占的比重相对较小。截至 2021年，俄罗斯的可再生能源发电量只占总发电量的约1%，其中最主要的是水力发电，其次是风力和太阳能发电。其中水力发电占可再生能源发电总量的80%，主要分布在西西伯利亚和远东等地区。虽然俄罗斯近几年从实际项目落地到政策法规推进，都取得了一些进展和成果，但其在可再生能源方面的表现并不突出。

俄罗斯的可再生能源发展面临挑战与机遇并存，一方面俄罗斯长期依赖石油、天然气等传统化石能源，这使得推动可再生能源发展面临来自传统能源利益集团的阻力，以及需要应对经济结构和市场行业结构的转型与改革问题。俄罗斯广袤的国土面积和寒冷的自然气候条件增加了可再生能源的建设和运营成本。俄罗斯目前对可再生能源项目的投资规模和数量并不理想，投资信心乏力，且俄罗斯现阶段缺乏成熟的相关技术和配套的基础设施。虽然俄罗斯已有可再生能源政策框架和法规，但基本停留在宏观方向，在细化的法律法规和政策指导层面尚不完善。

另一方面，俄罗斯拥有丰富的可再生能源资源，拥有充沛的资源为可再生能源开发提供空间，同时俄罗斯还是世界上拥有最庞大碳氢能源的国家。近年来，俄联邦决策者的政策决策发生转变，加快了其气候政策调整的步伐。当前俄联邦政府也在积极拓展可再生能源领域的国际合作，积极引进新的技术和理念。在俄乌冲突的时代大背景下，俄罗斯也在寻求减少对传统化石能源的过度依赖，助力其经济多元化发展，提高国家的经济韧性，应对来自美西方的制裁。

就俄罗斯近几年的环境法规与政策变化，以及其法律法规体系与客观现实情况的挑战问题，谢尔盖·雷巴科夫向澎湃新闻表示，俄罗斯总统府近年提高了对环境议题的重视程度，俄联邦政府对此也越发关注，正进一步完善针对自然生态和气候变化问题的法律法规。除俄政界人士和领导层正在积极关注当前发生的事态外，让谢尔盖·雷巴科夫感动欣慰的是公众也提出相关诉求要求政府积极参与这些事务，商界也越来越多地参与到环境保护议程的制定过程中，并正在加大对新技术发展的投资。谢尔盖·雷巴科夫进一步强调，俄罗斯面临的荒漠化问题、水资源问题、森林资源问题、生物多样性及其保护问题以及化工塑料问题也日益突出，每次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召开前夕，俄罗斯都会再次强调其战略计划和未来远景，并致力于全力完成设定的各项任务和指标。

摒弃互相指责，携手共同面对

在推动可持续发展和绿色倡议方面，俄罗斯最迫切需要关注和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谢尔盖·雷巴科夫认为第一部分是生态环境本身的各类危机：首先是在本次联合国大会中所聚焦的气候变化问题；其次是生物多样性问题，即当前正在深入讨论的环境议题；另外，塑料问题也备受瞩目，这被视为俄罗斯联邦未来两年的重要议题之一；最后则是水资源和森林资源问题。

而第二部分则集中于技术重整，重点关注新技术的研发和应用，尤其是在能源领域涉及的核电问题。谢尔盖·雷巴科夫指出，在本次缔约方会议上，各方广泛讨论了这一话题。他表示俄罗斯拥有全球独一无二的新型浮动核电站，并强调这不仅仅涉及能源问题。在讨论清洁能源时，包括但不限于风能、太阳能，同时也牵涉到融资和金融体系的发展等议题。关于未来展望，谢尔盖·雷巴科夫指出当前的体系已无法满足需求，且存在信任缺失的问题。因此，有必要考虑采取某种形式的加密货币或数字货币，可能涉及碳信用代币。此外，对于俄罗斯联邦新金融体系采取何种形式，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这一观点强调了对未来能源和金融体系的深刻思考和探讨。

国家间的关系也是至关重要的议题，谢尔盖·雷巴科夫向澎湃新闻表示：“因为我们相信我们正在讨论的所有问题都是全球性的，如果没有解决方案，其他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树立更大的雄心，也应该付出更大的行动，不应该互相指责谁对谁错、孰是孰非，而是应该共同努力解决共同的重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