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域辽阔、族群多元的元朝，为啥存在感这么低

元朝实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三次全国大一统，疆域之广，族群之多，文化之多元，前所未有。元朝统治者以蒙古族为主导，并联合了汉、契丹、女真、党项等族。多元文化的交融汇聚使元代社会变得异彩纷呈，成为一个让人充满想象的时代。

元代蒙古人与汉人的关系如何？“草原丝绸之路”对元代的经济社会有何影响？在多民族、多元文化交融共生的元朝，皇家、士人、平民分别有着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澎湃问吧邀请内蒙古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副所长翟禹，一起聊聊元代社会的日常生活。

翟禹，内蒙古自治区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主要从事蒙古史、元史、内蒙古地方史等领域的研究，先后出版《简明内蒙古地方史》（合著）、《元代社会日常生活》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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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人和汉人关系如何

@SELINAA：元朝时期，汉人的社会地位是不是很低？

翟禹：元朝的社会阶层与其他时代是一样的，只不过元代与其他时代相比多了许多民族，但是仍然是在中国传统社会王朝治理模式之下，也就是说蒙古族中的部分贵族尤其皇族是统治者，而普通的蒙古百姓依然生活在社会底层，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汉人中间的贵族、士人和地方豪绅，与蒙古贵族统治者一道占据统治地位，而普通的汉人与其他时代一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澎湃网友za2EVf：元朝统治者对中原文化和文人持什么样的态度？

翟禹：作为统治者，与历代王朝的统治者的视角和心态是一样的，元朝统治者的目的同样也是稳固统治，因此对待汉文化和士人，统治者总体持包容和善待的政策。成吉思汗时期，就重用耶律楚材等士人，忽必烈开始大规模重用汉族士人，最后在众多士人的拥护之下，实现了一统全国的夙愿。

@刑天娃娃：从成吉思汗到忽必烈，都秉承开明的用人原则，很多汉化程度很高的儒士在入主中原，从大蒙古国转变为元朝的过程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也有利于自身的统治。

可随着统治的稳固，皇位更迭频繁，尤其是英宗被杀后，蒙元汉化的进程被完全阻止，儒学人士被排斥在政权之外，而朝廷越来越倚重蒙古贵族和色目人，这是不是蒙元政权最后崩溃的原因呢？

翟禹：前面的论述都是正确的，只是“英宗被杀、汉化被完全阻止”这个结论是不准确的，汉化的进程是没有完全因此而完全阻止。一方面，阻止的是以皇帝为主导的上层改革和施政策略，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大量的汉人始终在元朝统治阶层的各个位置。从中国古代历朝历代的王朝治理来看，没有任何一个大一统时代，中原儒家士人是不占据主要成分的，不发挥重要作用的，尤其是在各个部门，各级衙门，各地的官府。

另一方面，所谓的“汉化”不能简单地理解成字面意思，准确地说应该是中华民族整体历史发展进程，各民族都在互相影响，互相学习。蒙古统治者的“汉化”行为，更多地表现为模仿和学习中原王朝治理模式，学习政治制度、文化思想、经济政策、宗教思想等方方面面。

第三个方面，元朝时期，不仅仅是在上层统治者中有所谓“汉化”行为，在民间和各个阶层，社会各方面，都存在着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交往交流交融，这种多向的文化交流互动，其实恰恰是中国历史的常态，是不可能因为一次局限于宫廷内部的政变、皇帝的更换、施政策略的改变而受到影响的。

元朝后期的政治的确存在很多问题，而您所说的重用蒙古人和色目人，也是其中的一个特征，不容忽视。但是，正如任何一个王朝或政权一样。元朝的施政策略所呈现出来的特征，本质上都是政治争斗、政治利益集团之间的博弈。所谓蒙古人集团、色目人集团，也是基于一定利益而结成的，但并不意味着所有蒙古贵族都是一个利益集团、所有色目人都是一个利益集团，他们内部之间的矛盾和分裂也同样非常突出，甚至充满了杀戮、战争等极端行为。

所以，元朝后期的不同族群贵族之间的取舍问题，本质上是政治利益问题。而元朝灭亡，当然有这些政治问题的因素，也不可否认地存在一定的民族矛盾，此外还有很多其他因素同样重要，例如灾害频发、农民起义、经济失当，甚至元朝政治体制内部本身就存在着的难以解决的弊端等，都成为元朝最后灭亡的原因。一个拥有如此辽阔疆域、众多不同族群、不同文化的大型帝国（王朝），它的轰然倒塌必然不是一两个因素，而是多种因素综合造成的。

元代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米糊糊：元朝读书人的社会地位，真的很低吗？

翟禹：在古代，所谓“读书人”这个群体内部的差别也是很大的，有官宦之家出身的读书人，这个群体很庞大。也有皇室出身的读书人，比如赵孟頫。还有普通百姓出身的读书人，这个群体也很庞大。更有商贾之家的读书人，比如李白。每个不同阶层出身的读书人，因其所拥有的自身条件包括社会资源、家庭财富、时代背景的不同，其命运都有所不同。

元代社会中，总体来说，大多数读书人确实因为没有实行一以贯之的科举制度，其晋升之路变得艰难了一些，但是就像隋唐以前，科举制度诞生之前，有很多进身之途，比如举荐等，多种途径始终在中国古代传统社会中并行。

@berry_han：元朝时期，有宗教成为国教吗？元朝人或者当时的蒙古族，是否有一个普遍的信仰？

翟禹：元朝实行兼容并包的宗教政策，各种宗教在元代社会都可以得到发展，当然元代统治者最为信奉的还是藏传佛教，这可以说是元代的国教。蒙古族、原始的萨满教，也依然存在，但在元代政治中并不占据主导地位。

@一朵筋斗云：元中都在元朝地位如何呢？

翟禹：元中都是元朝中期的时候，武宗海山兴建的元代历史上第四座都城。这座都城位于上都和大都的中间，是武宗个人施政理念的体现，一方面他想从复杂的政治漩涡中解脱出来，因此另建一座都城作为自己新的施政中心，避开围聚在大都和上都的众多政敌，另一方面，武宗自身喜欢好大喜功，喜欢大兴土木以彰显统治力量。不过，由于武宗在位时间比较短，中都城的营建规模过大，时间过长，还没有来得及全部建造完毕，武宗就去世了。武宗去世以后，中都营建事宜也随之停滞，后来仅作为皇帝两都巡幸经过时驻跸的驿站。

@小兔兔：蒙古人的财富如何计算，会用土地、牛羊的多少来衡量吗？元代日常生活中的物资交流是否比以前王朝范围更广、频次更多？

翟禹：元代蒙古人的财富，首先要看是蒙古皇室、贵族、官僚还是平民，要看是生活在中原农耕地区的蒙古百姓，还是生活在草原牧区的牧民。皇室贵族的财富，和其他时代无甚差别。而生活在漠北地区的蒙古贵族，许多人还是以拥有牧场、牲畜的多少为财富标准。当然也不仅仅局限于这些资源，在元代大一统格局之下，各地沟通便利，中原的许多财富和资源也会流向北方，所以更显得丰富多彩。

关于第二个问题，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首先元朝建立的大一统王朝，疆域、族群、对外交流、交通建设、政策等各方面，都超过以往。元代的疆域自不必说，人所共知。整合的族群更是众多，对外交流非常开放，与欧亚大陆各地各国都有许多往来。元朝统治者秉持对外开放，海纳百川的原则和气度。元朝为了加强和稳固统治，沟通各地之间的联络以及与中央的沟通管辖，建立了发达的驿站体系，使得交通便利，往来频繁。这一切都为各地的经济文化往来，物资沟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飞驰而过：元代人日常喜欢吃什么？和现在的蒙古人饮食习惯相似吗？

翟禹：元代时期，多元民族汇聚一堂，各自民族传统饮食实现了交融汇聚，中原汉地的饮食，与传统无异。其他族群比如回回人、信仰伊斯兰的群体，以及西域、中亚等地的人，波斯人等，都有各自的饮食习惯，但是在大一统的社会之下，人们互相影响，互相学习。蒙古人的饮食带有鲜明的草原特色，有奶食品、羊肉等，从现在留存下来的文献看，与现代蒙古饮食有许多相似之处，可以说，基本的内核没有变化。

@澎湃网友2mQbia：书中所写的黄金器具您亲眼见过多少呢？“过眼”的瞬间有什么感受？

翟禹：元代的金器确实令人眼花缭乱，北方民族喜爱黄金制作的器具和装饰品，当然中原地区也同样喜欢。元代相对开放，主要是与欧亚大陆尤其是中亚、西亚、欧洲等地有来往，因此黄金饰品具有许多西方文化元素，显得非常特别。我生活和工作在内蒙古，内蒙古各地博物馆收藏有一些元代的金器，具体见到多少我也没有统计过，不过大多数典型器具我都亲眼见到过。

@蝶来风有致：对于幅员辽阔的元朝我是十分感兴趣的，元朝创造了中华民族历史上的军事奇迹，是中国历史上最有特色的朝代之一，但是为何元朝很少被后人提及？

翟禹：很少被人提及，这一点确实是客观存在的现象。首先，历史事实是不以人的客观认识为转移的，既不会因为人们的重视而变得丰富，也不会因为人们的忽略而自动消失，过去发生的历史是客观存在，因此区别只在于当下人们的认知。

其次，与其他时代相比，元朝历史确实存在一定的被忽略的现象，比如宋代、唐代、秦汉、清代，甚至三国、魏晋，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时代。元朝历史本身存在一定的复杂性，复杂在多元族群、蒙古族为主导的统治者带来了许多中原地区不熟悉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许多方面的元素，还有大量的欧亚地区的文化和人群进入。同时幅员辽阔的疆土上，有许多不同的地域需要在大一统的政治之下被整合，这一切都贯穿了整个元朝历史，使得这个时段呈现出动荡、多变和复杂的局面，对于普通人的一般性模块化认知，造成了困难。

《元代社会日常生活》，翟禹 著，中国工人出版社 | 202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