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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女王》爆了，但不太好看

2023-12-13 17:1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临近年底，最称得上“爆”的华语电视剧来自TVB（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新闻女王》甫一播出，便强势占据了观众的视线，更新两天后，它的豆瓣评分由7.9上升至8.2。

曾经的TVB似乎又回来了。这部由佘诗曼、马国明、李施嬅主演的剧集里有着人们熟悉的一切——竞争激烈的职场、快速的节奏、大开大合的情绪、连珠炮式的台词、猝不及防的反转，以及港剧特产的“女强人”形象，《新闻女王》里，“找个男人嫁了”是对女性最大的侮辱。

以上所有标志性的部分，都让厌倦了单一恋爱叙事的观众血脉偾张、沉醉其中。

然而，随着剧集的更新，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剧里，角色们的命运瞬息万变；剧外，观众的观感也不断变换，人们逐渐不确定这部剧将去往何方，人物的行为开始超出想象，很难预料下一集“黑化”的会是谁。

“高开癫走”成为《新闻女王》的新评价，反映在评分上，是大结局后，它的豆瓣评分又跌回了7.9。

是什么让观众的态度来回摇摆？《新闻女王》究竟是一部“大女主爽剧”，还是仅仅在虚张声势？

01.

没关系，他们在好好上班

作为TVB 56周年的台庆剧之一，《新闻女王》几乎以一己之力将TVB再次带回大陆观众面前。这一次，它将背景设置在新闻行业，主播们需要争夺电视的黄金时间，普通职员也要学会如何在职场中生存，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成为被利用的棋子。

《新闻女王》的节奏很快，第一集已经交代清楚了所有主要的人物关系。文慧心（佘诗曼饰）是SNK News的王牌主播，她的支持者被称为“文家军”，与此相对的另一方势力是以主播George（马国明饰）为代表的“佐治党”，而张家妍（李施嬅饰）则凭借过硬的专业实力，成为孤零零的中立方。再往上，是新闻总监飞爷，以及这家公司的持有者方太太。

整个新闻部等级分明，权力层层递进，各方立场也一目了然。新闻业的突发性与即时性，让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变得更加戏剧化。这个小小的演播室里，人均八百个心眼，为了抢夺有限的资源，每走一步，就要想好后面的三步。

对于许久未曾在屏幕上看到主角一心一意搞事业的观众而言，《新闻女王》让他们快速回忆起了小时候看TVB职场剧的感觉，首先，它一集一个爆点，不到最后一集，无法预料谁是赢家；其次，剧里的人在认真上班，就连SNK“台柱”文慧心的出场，也只是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挎着包，匆匆打卡进公司。

《新闻女王》里有形形色色的打工人，观众既可以代入专业能力极强，已经功成名就的主角，也可以代入嘴叼牙签，到点下班，绝不多工作一分钟的摄影师，或者代入总是喝着奶茶，用电脑玩扫雷，坐山观虎斗的飞爷。但这些角色又不是一味在上班，新闻只是行业背景，更重要的是权斗。

每句话该如何说，有些事一旦行动了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透过伪装，人与人之间能否互相信任，桩桩件件都有咂摸的空间。

剧里，方太太作为老板，有话从不明说，而是将自己的意思藏在不同的比喻里。她把不同的主播比喻成功能不同的包，向文慧心暗示，只要“家”够大，什么都装得下；一只国际象棋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接了它，张家妍就再也无法保持中立，而成为权斗的另一方势力；麻将桌上，出什么牌，能不能和，全靠方太太的眼神和言语暗示。

《新闻女王》总监制钟澍佳在接受采访时曾谈起对职场剧的理解，“主角要遇到的每个人到底是谁，他们的观点是怎么样的，又有谁跟谁不和，他们面对一个事件时候不同的态度，谁是你一方的，谁是另外一方的……需要这么多的铺排放在同一集里面，这是我心目中的港剧应有的节奏，必须要这么快才行，职场的氛围会比较浓一些。

另外，在台词上面没有废话，每一句都是有用的，本身大家工作的时候就是没有废话的。”

在TVB剧中的职场上，普通人认真工作，但也大胆厮杀，生命不息，上班不止。多变的形势之下，人必须小心为自己铺路，才有可能化险为夷，实现目标。

现实中的打工人很少有爱上班的，也很难找到能让自己投注热爱与激情的工作，因此当看到剧里的人打鸡血般地你争我夺，反而会产生一种奇异的爽感，好像终于能做一回生活的主人，跟随主角起起伏伏，掌控自己的人生。

在以谈恋爱为主的国产剧里，我们未必能学到恋爱技巧，但在这样一部少有的、实打实上班的剧里，说不定还能学到职场经验，听懂他人的弦外之音，避免成为“替罪羊”，一脚踩入深坑。

《新闻女王》里的角色可能又疯又癫，但没关系，他们在好好上班，充满能量地进行权斗，总好过谈恋爱。

野心写在脸上的女性

最让《新闻女王》脱颖而出的，还是它对女性形象的塑造。这部剧里的女性角色，专业能力与职业野心紧紧铰合在一起，欲望写在脸上。不隐藏对于名气、荣誉、事业和权力的追求，哪怕不得不成为棋子，也要主动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阵营。

《新闻女王》基本涵盖了时下所有关于女性的热议要素。谈到独立女性，有文慧心，她在职场上杀伐果决，回家后还有“奶狗”弟弟相伴，但这段关系的主导始终是文慧心自己。对她来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事业，结婚并不是人生清单上的必选项，性与爱能够被分开，性不过是调节生活的工具。

谈到女性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女性气质，有Cathy。她将男性眼里对女性的性化，化作能够为我所用的手段，在不伤害自我的前提下，毫不掩饰地争取着每一个事业发展的机会。

在家庭与事业的难题上，有张家妍。张家妍的男友希望结婚后，她能够安心打理他们的小家，相夫教子。经过一番挣扎，张家妍选择了事业，她可以爱自己，不依附于任何人地活着。

这些都是关于女性处境少有的触及。然而，似乎也就仅仅如此了。越往下看，越发现《新闻女王》并没有为这些女性角色的动机提供合理的解释，这让她们的行为显得突兀而割裂，“女性独立”更像是被一句句台词堆砌起来的表象。

有着极强主体意识，努力让自己成为《Prime Time》（SNK王牌节目，黄金时间新闻）主播的Cathy，是因为失智的父亲爱看新闻，为了让他多看几眼自己，不把其它女主播当成女儿，才想方设法争夺黄金时段。

最有新闻理想的张家妍，她对律师男友的态度颇为玩味。为了从男友手里拿到关键资料，虽然男友可能会因此违背职业伦理，丢了工作，她也认为值得一试。

与此同时，男友几乎在尽全力支持她的工作，在家妍跑去加班的时候，会对她说“去工作吧，我在家等你”；求婚的时候，家妍有工作需要处理，他熟练地帮家妍叫了车，理解对方的忙碌。很难想象，一个能设身处地替另一半着想的人，会如此执着于让家妍做自己的全职太太。

即便是文慧心，她也被安排了一个因为自己的工作失误而腿瘸的前男友，因为愧疚，从活泼的小姑娘，一点点变得冷漠、强硬。

这三位《新闻女王》里最有主体性的女性，全部都在进行着奇怪的平衡，一方面独立强大，在职场上当仁不让，另一方面背后都有一位男性，代表着得不到的爱情、亲情——如果可以停歇，她们不会如此拼命地发展事业。

整部剧开始变得吊诡，如果“找个男人嫁了”是剧内对女性的最高侮辱，那么这部剧所倡导的大概是事业女性比家庭主妇更有未来（且不论这句话的问题），但是，为什么《新闻女王》里没有女性心甘情愿地追求事业呢？

独立女性像是从未出现过。

国王还是女王？

仔细看来，《新闻女王》的先进与落后是同时并行的，甚至这可能是刻意为之。不论观众偏好哪种风格，喜欢什么样的立场，都能在这部剧找到对应的情节。

比如关于性侵的探讨，《新闻女王》里有一个“对照组”。第一个案例里，George被同公司的员工指控性侵，经过一番查证，结果是女性化妆师幻有妄想症，她不仅爱上了George，还幻想对方也爱自己，为引起关注，她捏造了性侵的信函。George公开恋情后，她选择了自杀。

第二个案例发生在女子排球队中，男性教练多年间利用职责之便，性侵女队员，而女队员为了声誉，以及自己的职业生涯，往往选择隐忍，主动报警的人很少。

这两个案例分别指向不同的方向，或许是想说明男性和女性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然而，它们的现实可能性不言而喻，权力地位不平等之下，女性被性侵后想要维权可以说是步履维艰，取证、诉讼，每一步都可能失败。而剧里男性被诬告，需要经过极为曲折的情节，才勉强成立。当然也不排除是在表达，除非女性“疯”了，才会以生命的代价来污蔑男性。

但无论是从剧集逻辑还是人物塑造上，这样的情节设置都是失效的。同样的“讨巧”尝试还在剧集的后半段多次出现，一些观众曾吐槽过的“离谱”情节，会在后面几集突然被再拎出来一一“消解”。

最有代表性的例子还是来自Cathy。当观众好不容易接受了她的野心来自父亲后，她摇身一变，选择从政，并结婚，结婚对象是她为自己专门挑选的、对形象有利的新闻主播。这段关系中，她是主导。

从常理来看，Cathy的行事逻辑和核心追求是断裂的，但如果把Cathy理解成新媒体时代下被构建出的另一种“圣女”，一切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在女性主义成为时髦标签，讲述女性独立不会出错的当下，“圣女”不再是光洁无瑕的完美母亲、妻子，而是性感、孝顺，在亲密关系占主导地位，在道德上无愧于心，同时有着事业强势追求的杂糅体。

她们无比爱自己，野心勃勃，懂得合理利用亲密关系，将爱与事业分开，家庭永远是不可靠的。同时，又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秘密，因为遗憾无法弥补，才长成大杀四方的样子。

《新闻女王》所塑造出的女性真的是“大女主”吗？还是说，她们仍旧是男性想象中的产物？哪怕是作为主角的佘诗曼，她追求的“新闻自由”也是通过排除异己，将自己纳入传统权力结构中，实现上对下的统治。

在女性主义学者海迪·哈特曼看来，“就一般常识而言，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中男性的地位会阻止人们认知相互关怀、互相分享、成长等这些人与人之间的需求。而这种需求在没有差异化的关系中，在非父权制社会中是可以实现的，但这种实现的能力也会被男性剥夺占有……我们要构建的社会，是把相互依存看作解放而不是看作耻辱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