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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坦白:女性共居,太爽了
哪个女孩没想象过和好姐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场景呢?大house,猫猫狗狗,促膝长谈还有欢声笑语。
现在,想象已然成真。女性共居正在成为一股新居住热潮,它揭示一种有趣的自由观念:不必与性、婚姻和血缘强绑定,我可以选择真正值得信赖的家庭成员。
女版老友记
90后女孩橙子可能过着许多年轻人都羡慕的生活。
她和三四个女性朋友住在南京郊区的一栋三层别墅里,房间足足有180平,五间屋子,一个大露台,彼此关系亲密,请一位阿姨上门做午餐,家务平分,支出AA。
这个由橙子和另外两个小伙伴共同创立的公共空间,她们命名为赛西亚——古希腊神话中高大威猛的亚马逊女战士就居住于此。
今年六月,赛西亚正式运营,她们在社交媒体发帖寻找女性家庭成员,厘清和普通合租的区别,“寻找理念一致、相互尊重和支持的女性朋友,组成共居搭子”。
橙子的想法很简单,纯女性的共居状态能够让她感到安全和放松。五年前这个想法就已萌芽,北漂时遇到并不友好的异性合租室友,对方留在马桶上的尿渍和发生矛盾时的强势态度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搬到成都创业后,她和六七个女性好友住在步行15分钟内的距离内,帮忙遛狗、接小孩、约饭、处理闲置物品,生活变得方便又愉快。
“这相当于一个社会支持系统”,作为心理咨询师的橙子用一个心理学的术语来解释,按照社会支持理论,人的生存需要与他人合作,以及依赖他人的协助,一个人所拥有的社会支持网络越强大,就越能应对各种来自环境的挑战。
● 赛西亚的别墅内部,橙子供图
社会支持可能来自于家庭、恋人,现在,橙子把共居关系也囊括在内,“这就像是女版的老友记”。
情感维系是女孩们很看重的一点。在挑选租客的时候,橙子和其他几位主理人除了简单面谈以外,还会邀请对方先来房子里体验几天,为的就是找到同频、有边界感的“家人”。
赛西亚运营至今,住过8个房客,她们都非常乐意参与集体活动,在客厅跳舞、玩纸牌、看电影、聊天,生病时互相照顾。上个月,一个离开的住客过生日,大家还特意给她打去视频电话。
赛西亚的女性共居模式并不复杂,类似于二房东承租的模式,主理人找到一套合适的大房子,再分别租给其他成员。
橙子认为,这样的共居在经济上也是有意义的,“越大的房子它均摊下来,每间房的房租要比你去租一居室或者二居室要便宜一些。”
● 赛西亚的公共客厅,橙子供图
好处还有很多,抵御女性独居风险,降低生活消费,资源共享,都是橙子写在招募启事里的内容。
这个听上去很乌托邦的想法,正在被不同人实践。
90后女孩乐乐今年组织了两次女性共居实验。八月在贵州侗寨的民宿,每周10个左右的女性加入,30天一共来了47人;十一月在浙江安吉的民宿,和12个女孩共居了3天。
乐乐组织的共居,更像是一个全女性的社交场,限定期限的同吃同住,分享观点交流感情。活动吸引来的,大部分是数字游民,或是正在GAP的年轻人,“我们会有一些比较常规的集体活动,话题讨论、观影,还有一些技能分享,比如拳击。”
● 乐乐在贵州的女性共居活动,乐乐供图
乐乐参加过全性别的共居活动,但住宿时难免有些小尴尬,洗漱不方便,聊天私密话题很难展开。而两场全女性共居,几次聊天都是在no bra的放松环境下进行的,她感到更自在,也更有安全感。
这样的共居活动是建立在女性的惺惺相惜之上的,“我们的共识就是女性是一种处境”,乐乐告诉我,有一些女性会觉得一个人相处很孤独,想要自我探索却找不到同行的人,这样的活动,肯定和满足了她们的需求。
这恰好也是橙子作为赛西亚女性共居主理人的观点,如果暂时没有进入婚姻和家庭关系,又需要生活搭子,共居的生活方式也许是一种解法。
配偶相伴、独居之外的
第三种可能
女性共居或许并不是一个新鲜的idea了。
早在19世纪末就有了这样的案例,那时美国的中产阶级女性已经可以读书工作,有能力不依靠丈夫而养活自己,有的女性会选择与另一名女性长期生活在一起。
1866年亨利·詹姆斯的小说《波士顿人》首次描述了这样的关系,后世也常用“波士顿婚姻”来描述女性同居的情况。
在今天,这种关系有了更时髦的说法——柏拉图式生活伴侣(Platonic Life Partnership,简称 PLP),形容不建立在性缘之上、高度追求精神之爱的同居关系。2022年,新加坡女孩April Lee 和Renee Wong曾公开在Tik Tok分享她们的柏拉图式伴侣关系,April的Tik Tok主页得到超300万点赞。
● April在TikTok分享自己的PLP经历
2021年9月,Renee从新加坡搬到了洛杉矶,两人决定像家人一样长久同居在一起,她们合租了一套公寓,并在财务上分摊生活费用。April有男朋友,却并未动摇她和Renee坚定的PLP关系,“我们就像一对老夫妇,分享着平凡的生活经历,比如做饭、洗碗、喂养我们共同养育的猫。”
事实上,她们两人都并不排斥彼此寻找自己的爱情。但她们非常看重对方在自己生活中的重要地位,Renee甚至表示,如果她们成为母亲有了各自的孩子,会和彼此一起抚养。
April发出灵魂之问:为什么柏拉图式的情谊不能被视为组建家庭的基础呢?在配偶相伴余生、长久独居以外,她们选择了第三种可能:与最好的朋友生活在一起。
这明显有些超出传统观念,毕竟“家”的概念,与性、婚姻、血缘紧密捆绑在一起,女性共居则刷新了这种观念。
女性成员组成的“新家庭”,还有一点也冲击着传统家庭结构,那就是它的“去中心化”。
● 赛西亚的房间,橙子供图
橙子在赛西亚的体验尤其明显,在这里,家务尽可能平分,每一位成员承担的责任和权力是平等的。她们有一个迭代了无数版本的“一家之主”制度:每周轮换一位公共事务的决策者,她要负责每一餐的菜谱,日用品的支出以及财务记录。至于其他的家务,会被切分为不同事项平分给家庭成员们。
“如果不去做麻烦的家务分配的话,一定会有一个角色像妈妈一样照顾所有人的起居,为此付出和牺牲很多,而谁也不会想去成为这种角色。”在橙子看来,赛西亚是虽然是一个有主理人的社群,却并不像传统家庭那样有一个“大家长”的存在。
这也是她乐见的,橙子是个不婚族,年纪到了三十岁以后,常常面对催婚的烦恼。女性共居的模式,让她在躲避传统家庭女性家务困境的同时,过上了更有效率的生活。
● 赛西亚的房间,橙子供图
责任的承担也让成员们有了新的体验,有几个女孩此前都是被父母照顾的对象,共居体验以后,她们开始理解父母在家务活中的暴躁情绪。
她们也按照明确的规则生活,不允许带异性回家,十一点以后减小音量,尊重彼此的边界感。
比起关上门来谁也不认识的普通合租,女性共居空间可能更需要这样的责任共担和处事共识。好处也是明显的,生活变得更有秩序和效率,共享空间和私人领地界限分明。
养老,女性共居的
终极指向
但女性共居毕竟不是童话故事,它要面对钱和人的现实。
橙子和另外两位主理人最近正为赛西亚的成员招募烦恼,房子签了三年,一旦有空置,就是停不下来的房租亏损。当初选址偏远,离市中心坐公共交通要花一个半小时,所以没办法吸引通勤的上班族,来的都是短期居住的大学生或者GAP的年轻人。
她们正打算开放短租,亏损的钱能补一点是一点。
赛西亚的“前车之鉴”——长物庄,这个有上海第一栋女性共居公寓之称的项目,在2020年开始运营一年后宣布关停。
长物庄是理想主义的完美产品,坐落于上海永康路,一栋四层小洋楼被两位设计师主理人精致地装修了6个房间,房租在4000-8000元每月不等。两位主理人原本的希望是,要做一个温暖的、治愈的社区,她们举办定期的小饭桌、观影、读书以及免费沙龙。
● 长物庄举办了许多文化活动,品一供图
在招揽租客的时候,长物庄主理人品一说,她会有意筛选那些气场相合的伙伴,“不是要求大家的价值观完全一致,但处事方式上,(需要)你说的东西我尊重,虽然价值观不同,但是我们在沟通当中是有愉悦的。”
品一很坦率,做不下去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收支不平衡了,除了房屋租金以外,公寓的日常维护、运营、沙龙的组织也格外“花钱”,情怀无法让公寓的账面变得更漂亮,她们也不愿涨房租。
其实资本早有预示。那时公寓因为媒体报道有些名气,一家长租公司找上门想要合作,对方用了专业的财务模型测算,得出的结论是难以盈利。因为要笼络都市白领入住,就需要在交通更便利的地方,但租赁成本水涨船高,仅凭共居产品的“感性”并不能拉到足够多的客户。
● 长物庄的卧室,品一供图
● 长物庄的每个房间都由主理人精心设计,品一供图
还有一个原因让品一决定放弃这个项目,那时她刚步入婚姻,要从长物庄里搬走,家庭的琐事也让她没有精力再去顾及公寓的运营。作为一个主理人,她认为自己手上握着人与人连接的长线,如果不能为大家组织活动了,长物庄就和普通租房没有区别了。
而现在品一认为这只是一个错觉,“如果真的是一个好产品,它应该是能够自组织自运营的循环,你(主理人)在不在都一样的。”
但长物庄的结束似乎揭示了女性共居的一种不稳定性:某一个成员进入婚姻和家庭,就会退出这个共同体,成员总是流动的。仅仅依靠“社交属性”,共居社区并不会非常坚固。
● 长物庄两位主理人,品一供图
从这个角度来说,女性共居对于大多数年轻人而言,似乎只是短暂的选择。
赛西亚的主理人橙子也觉得女性共居或许更适合她这样的不婚族或者独居者,但它更大的价值在于为女性养老提供范本,“我希望等我老年的时候,能有这样的社区,或者比较成熟的女性共居的品牌和生活模式,方便舒适的养老。”
女性共居的终极问题还是要回到“未来”和“养老”上。
在英国伦敦,女性共居社区New Ground就是一个完全服务于女性养老的共享空间。New Ground一共有25套公寓,其中 8 套向社会开放出租,有26 名女性居民,年龄从58 岁到 94 岁不等。女性住户们被允许交男朋友,但对方最多只能待6个星期。
●New ground 的女性住客们,图源New ground官网
New Ground内配有厨房、公共客厅、活动室、花园,女性们通常会聚在一起聚餐、喝茶、聊天,玩国际象棋、拼字游戏或者组织社区会议。在这里,女性们自己管理一切,也有志愿者负责园艺、清洁、法律等问题。
这个乌托邦的背后是女性推动者们18年的等待。
1998年,New Ground发起人之一Maria Brenton把荷兰的高龄共居概念引进英国,在一个活动中提出了建造女性共居住宅的想法。此后,她和几位同样感兴趣的女性一直在伦敦寻找合适的地址,对接过8家设计公司,又与议会周旋,在2006年得到了慈善机构提供的经费,又在2009年与一家非营利组织达成合作,才终于启动了改建。直到2016年圣诞节前夕,这个熟龄女性共居社区终于建成。
Maria曾在威尔士大学研究老龄化的社会政策,她的观察是,女性因为家庭原因较早离开职场,不利于财务情况及交友圈的发展,导致她们在晚年更容易面对贫困和孤独的情况。这也是她推动New ground的重要原因。
根据报道,2021年,英国有364万65岁以上老人独居,其中70%是女性。在老龄化国家,Maria创造的New Ground 无疑创造了一个女性养老的成功范本。
● Hedi Argent 是 New Ground 最年长的居民,现年 94 岁,11 年前,她的伴侣去世后,来到了New ground,图源Jill Mead
● New ground 里有花园和阳台,图源Jill Mead
国内虽然没有这样专业成熟运营的社区,但也常有闺蜜组团养老的新闻。2020年,五个同是单身的四川阿姨,在退休后选择一同在丽江养老,认识了二十多年的闺蜜们终于住在一起,这也被许多人看作是理想的老年生活。
已有研究表明,孤独和社交孤立对健康的影响“相当于每天吸 15 支烟”。女性们选择同在屋檐下或许是对孤独的优雅抵抗。
无论是像长物庄、赛西亚这样社群的短暂居住,还是建立长久稳固的PLP关系,都是对居住模式的有趣尝试。橙子也相信,女性共居这件事并非如网上的偏见那样是“抱团取暖”,“自嗨”,而是为单身女性提供社会支持的一种新方案,也会创造一种理想的生活氛围。
多少人都曾在小时候许愿要和姐妹同住一个屋檐,现在,这不仅仅是一句玩笑话了。
(橙子、乐乐为化名)
撰文:yoyu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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