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老庄：一场茶话会

莫春者，春服既成，孔孟老庄等人，浴乎沂，风乎舞雩，辩而归。

孔子：“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孟子（附和）：对，可以舍生取义！

庄子：没什么值得你以命相求，你这么做是不懂养生。养生要依据自然之道。

杨朱（附和）：对，没什么是值得你以命相求的，何况你一旦在微小的地方开始让步和损耗自己，最后可能丧失生命。

司马迁：“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孟子（附和）：难道就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重要吗？“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庄子：何以见得“生”是鱼，“熊掌”是义？并且，你根本不懂“用与无用” 和“材与不材”，葫芦太大，可以“浮于江湖”，树“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亚里士多德：但是，我们要考虑事物的目的和效用（utility）。难道树的目的不是给人做家具吗？太大的葫芦，当它“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时，把它当做腰舟，不也是实现了它的目的吗？

杨朱：让我们不讨论动植物，讨论人。所有怀着弥赛亚情结的人，你想拯救世界，但世界是你能拯救的吗？“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所以，应该一毛不拔。

庄子（附和）：养生之道要顺乎自然，像庖丁解牛一般，“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从此理可得，人不该为了工作而加班而慢性自杀，不该做各种损耗身体自然的事情。

老子：“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庄子：对，人不应执着于任何外物，才能不被外物所役使。（“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

儒家：活着就这么重要？难道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价值和道德？否则我们的一生要如何度过？

庄子：关于后者，很简单。人的一辈子就是“大块载我以行，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老子：关于前者，道德啊，“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庄子（附和）：“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盗亦有道。”（“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所以，你的道德，比如，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等等，得看被谁利用。

王阳明：所以，我提出，我们要在“致良知”的前提下，知行合一。《大学》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荀子：“明明德”（了解美好的道德）很重要。“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庄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你追求知识和道德时，总有追求名声的嫌疑。“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曾子：但是你不能否定“吾日三省吾身”的重要性。

朱熹：对，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孟子：并且，什么是“荣辱”？“仁则荣，不仁则辱”。

孔子：什么是“仁”？“仁者爱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孟子：我持性善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没有这四端的，不是人，而是禽兽。

庄子：即便人的天性本善，好人不会做坏事吗？鲁侯养鸟，（“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混沌之死，（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等例子，不是在反问我们，你怎么知道你对别人好就是真的对别人好？当你以自己为标准看到的“好”，具有普世性吗？

老子：况且，道德律令容易教条化，最后变得运转不灵。“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孔子：所以我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是设个下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帮助他人提升，是上限。

庄子：“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韩非：那你为什么说“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枯鱼之肆！”你在自相矛盾！泉水干涸的处境，不如我们在汪洋自在，但是，现实是我们处在“泉涸”的环境中，我们需要互帮互助，我们没有对他者毫无需要的自由，用你的话说，就是你我皆“有所待者也”。

庄子：我不跟别人辩论。“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闇，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被这话绕晕了吗？没事，得鱼忘筌，得意忘言，你能感觉到我的意思就行。

惠施：可是，你哪里知道我能知道你的意思？

庄子：哈哈，你已经假定了我能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在濠梁上知道的。包括毛嫱、丽姬两个美人让鱼沉雁落，这个我也知道。

韩非：上次你说你梦为蝴蝶，“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时，你辨别的方式就是不管你有没有物化，不管你是羽化登仙的庄周还是赤手空拳的庄周，你都是庄周。就像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尔（卡夫卡《变形记》的主角）仍然是格里高尔，蝴蝶化的你和你，都是你。包括你提到的支离疏、叔山无趾、啮缺、骈拇等身体残缺的人，你并没有说他们不是人，所以你已经假定了身体残缺或者多长一部分肢体的人也是人了，即你相信身形层面的变化不是人本质的变化，由此假设，你或许相信“存在一个非身体的东西，比如精神，可以作为自我的等价物。”

孟子：我有一个疑问，你（庄子）所说的“无所待”不能实现，你不能不依赖外物而活，你不活在真空中，而是处在与世界的交互中。并且，你说的“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们不能且不该享有极度的自由，人性的提升是需要自我克制的，我们需要反抗诱惑和堕落，“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才给我们自由。

杜甫（附和）：他（庄子）的“无所待”我也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在“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这个故事中对后者的选择，要是我，我选择居庙堂之高。我的目标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孟浩然（附和）：端居耻圣明。

子思：盍不等到下次再各言尔志？对于孟子的“大丈夫”观点，我要加一条，君子慎独。

孔子（附和）：“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孟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人皆可以为尧舜。”“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孔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司马迁：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韩愈：将以有为也。

庄子：跟你们，我聊不下去啦。“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要不是惠子去世，我才不要和你们一群“野心家”聊天。

注：上文的孔孟老庄是我理解的版本，韩非的话是借我之口说的，部分观点可能和这些哲人的原意不符，还望读者自行辨别。

作者：王瑞亚，克莱登大学白日梦专业研究员。

主攻方向：呓语，做梦，饮酒和闲聊。

业余时间研究中餐和白人饭的融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