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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偷走了美国梦?
现在,我们先跟着这位首屈一指的调查记者赫德里克,走近当时“中产阶级”人群中最普通的两位美国人:帕姆·绍尔和麦克·休斯。他们经历过最好的“美国梦”,却在人生的后半段被淘汰了下来。他们的故事,反映了美国社会的广泛趋势,还原了复杂的人性问题,他们与美国的历史不可分离。
1971 年,从俄亥俄州奇利科西高中毕业的帕姆·绍尔所迎来的、充满机会的大千世界,和等在今天普通高中毕业生面前的残酷经济世界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宇宙。毕业后的首个星期一,帕姆便在奇利科西附近瑟克尔维尔小城的美国无线电公司电视显像管厂去干她的全职工作了。
帕姆是个做事有条有理,而且十分合群的女青年,身高约一米六八,精力十足,逢人便露出灿烂微笑。在 高中毕业那一年,帕姆曾经在美国无线电公司兼职工作过一段时间,担任带 薪实习秘书。毕业之后,美国无线电公司便聘请帕姆到人力资源部门,让她 协助管理一个后来发展为一千五百人的职工人群。
“我每小时能赚1.75美元,”帕姆回忆说,“工作第一年,我还没有买车。但是,大约一年后,我就买了一辆维加(Vega)——这是当时新出的一款棕色雪佛兰小车。它很便宜——售价2500美元。我当时的车款月供是50美元,但我给车加满油只需要5美元,而且可以连开两周。当时我觉得自己很棒:有一辆新车,有一份工作。在人力资源部工作,想见谁就见谁。” 在人力资源部工作时,她曾经帮过她的同学麦克·休斯。某个星期天下午,帕姆给麦克透漏了消息,让他第二天来应聘一个职位。“麦克来到我这儿,做了一个小面试,然后就拿到了工作,”她说,“我们什么人都要,只要他身体健康,能够提得动东西就行。”
麦克·休斯:接连升职,每年赚 50000 到 60000 美元
“七十年代初,那是这地方最好的时光。”罗伊·温希回忆道。罗伊在当地的杜邦工厂里当了三十五年的化学工程师,后来成为了瑟克尔维尔的共 和党人市长。“生活水平一直都在提高。每个人的工资都在涨,职位都在升—— 所有当地工厂里都是这样。”高中毕业生供不应求。 瑟克尔维尔(人口:12000人)称自己为“世界南瓜之都”。这个小城坐落于匹克威平原的中心地带,拥有着俄亥俄州中南部被史前冰川磨砺得平整的肥沃农田。虽然瑟克尔维尔看上去只是个小村镇,但却是吸引美国知名大公司在此建厂的磁铁——因为瑟克尔维尔在地理位置上是离周围各大主要交通干线最近的。美国无线电公司、杜邦公司、通用电气公司、匹兹堡平板玻璃公司、欧文斯 - 伊利诺玻璃公司,以及美国集装箱公司全都在瑟克尔维尔建立了工厂。普瑞纳公司则负责加工处理当地的农作物。可以看出,像瑟克尔维尔这样的小城也乘上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到千禧年 的美国经济高速增长的直通车,像帕姆·绍尔和麦克·休斯这样的中产阶级平民就生活在美国梦中。他们每个人都买了房,养活了自己的家庭,在美国无线电公司慢慢向上升职,享受稳定的工资,优厚的福利,每年五周的带薪假期,以及由公司补助的养老计划。帕姆从秘书做起,逐步升职为仓库主管,年薪47000美元。
麦克在公司受到了良好的技术培训,接连升职。到了 2000 年,他成为了一名资深质控监察员,每年赚 50000 到 60000 美元。“我曾经很喜欢在那里工作。”帕姆·绍尔说——她这句话是同时为自己和麦克说的,“实在是太棒了。我认识厂里的每个人。真的很了不起。” 了不起,但这好光景却没能持续下去。
2004 底部淘汰麦克·修斯:五十刚过,突然成了无业游民
尽管美国经济正在上升,但在2004年时,经济列车的底部却掉队了。 面对来自中国的低成本竞争,美国无线电公司将瑟克尔维尔的这座工卖给了法国公司汤姆森 ,该公司在2003年削减了工厂的生产量,并于 2004年7月最终关闭了该厂。
在关厂之前,麦克·休斯已经对这一天的到来有所预感了:工厂不像鼎盛时期那么购买原材料了。 即便已经有所预感,关厂对于麦克来说,仍是切肤之痛。由于没办法找到稳定的工作,五十岁刚过的休斯,突然成了无业游民。于是,他尝试去改变职业方向。拿着联邦发放的工人失业保障金,他学习了一年的工业维护技能。但即便这样,他也没办法找到一份正式工作。休斯发出了大量的工作申请,但却一直被对方告知,尽管他在美国无线电公司有很长时间的技术经验,但却连最基本的劳动力要求都没达到。
最终,他得到了一份当地高中的夜班兼职保安工作,年薪 13000 美元。在当地玻璃厂找到的第二份兼职工作,还能额外再赚4000美元。只有靠他妻子在开端计划项目内的公共部门工作所获的收入,休斯才不至于跌落到贫困线以下。
“使我们感到困难的是,孩子们要从高中毕业,并且想要去接受大学教育。”麦克解释道,“我工作三十一年的遣散费,就得花在这里。所有这些钱都得拿去付大学学费。我不得不在我孩子们的未来,和我们自己的未来之间做出选择。况且,这也不过是你不得不去处理的麻烦事之一。” 一谈到自己的困窘,麦克·休斯马上换上了一副勇敢模样,掩盖之前的痛苦和愤怒。“我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我曾经能拿到很不错的养老金——我多少也是在美国梦里真正生活过的。”他说,“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我给抛下了。他们把我的美国梦给切断了。
帕姆·绍尔:最艰难的事情——不被需要
起初,帕姆·绍尔的情况比麦克要好一些。离开工厂后,她在美国木材纤维公司设在当地的一家小工厂里找到了一份办公室与货运主管工作。薪水很不错,每年47000美元,直到——2009年5月,公司缩减规模,把她裁退了。
自那以后,生活就变得灰暗起来。帕姆是一个单亲妈妈,必须独自承担一整个家庭的费用。接下来的十八个月中,帕姆能够找到的唯一工作,就是在2010年兼职担任了三个月的人口普查员。她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不得不靠失业救济金生活,信用卡欠款也越积越多。
“最艰难的事情,就是不被需要——觉得自己毫无价值可言。”她告诉我, “我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这有多么糟糕,直到我拿到那份人口普查员工作。尽管这份工作的薪水并不怎么样,但起码还算是有些事可以做——我能够清楚感觉到,我正在为社会做出贡献。最难的事情是,每个看过我简历的人都会说, ‘你的简历可真棒啊——你有这么丰富的工作经验’。然而,我却没有工作。我很清楚,自己已经投出了超过五百份工作申请,但最终只参加了四次求职面试,薪水都比我曾经拿过的要少得多。”
在参加公共部门工作考试时,帕姆·绍尔遇到了其他一些2004年时跟自己一起被美国无线电公司工厂解雇的员工。跟帕姆一样,他们仍然在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跟我一样的两百个人都在那儿,”帕姆说,“我们参加同一场考试,为了争取同样的工作岗位。” “我参加的第一场招聘考试,是在奇利科西市担任水表抄表员。那是在2009年6月。这份工作的时薪是 14 美元,共有 250 人应聘。龌龊之处在于,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招聘。这个抄表员岗位其实是内定的。” 一年之后,帕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工作,她说,这简直就是一场梦魇, 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不知道应该如何脱身。“噢,实在太可怕了,”帕姆 对我说,“我之前连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居然会失业一整年。此时此刻, 我就快万劫不复了。”她露出一个沉重的笑容,这个笑容透露出她的焦虑, 让人知道她曾经历过无数个不眠之夜。“我几乎没办法在应付的各种账单和失业救济金之间维持平衡。
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储蓄, 只为了能够继续生存下去。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再找一年工作,我还是失业, 情况会变成什么样。不能细想——那会把我给活活吓死。”
新穷人 放弃中产阶级身份在美国,帕姆·绍尔和麦克·休斯代表着一种全新的现象:新穷人。
他们已经成为或许应该被称作“中产阶级淘汰者”的一群人——即那些滑落到水平线以下的美国中产阶级人群,他们在自己人生的后半段被淘汰了下来, 这跟美国梦完全背道而驰。
短短六年时间里,这两个人从美国中产阶级的中间位置(占所有收入阶层中段的那 20% 人群),滑落到了底部的 20%,或者仅仅超过20%线上少许的位置上。
他们的故事,反映了美国社会的广泛趋势。作为一个国家,我们刚刚经历了七十年以来最糟糕的十年。2011 年底, 能够得到的就业机会比十年前更少,典型中产阶级家庭的收入持续减少,乃至比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还要低。
但是,这一切开始的时间,实际上比十年前更早。早在2008年的经济大衰退之前,数百万像帕姆·绍尔和麦克·休斯这样的中产阶级美国人,已经在经历属于他们自己的经济衰退了。 他们的生活反映了我们经济史上的“长弧”。他们,还有数以百万计的、和他们相似的美国人,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长期停滞不前的中产阶级生活水平的受害者。
他们所感受到的压迫,意味着对美国主张自己是“机会之国”这一做法的长期、缓慢的侵蚀。黑人们所受的打击比白人们更大——截至 2007 年,大约 45% 出身于坚实中产阶级家庭的黑人,其收入比他们的父母都要低。他们的经历正在美国各地反复上演,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佛罗里达州的房地产经纪人身上,发生在纽约的银行柜员身上,发生在科罗拉多州的计算机程序员身上,甚至也发生在那些拥有博士学位的人们身上。新穷人的数量是军团级的,首当其冲的是全国六百万长期失业者。
根据人口普查局的报告, 2010年,又有260万美国人滑落到官方发布的贫困线以下,贫困线下的总 人数达到 4620 万人——是52年以来最高的。“在我们的印象中,美国是个一代更比一代强的地方,”哈佛大学经济学家劳伦斯·卡茨评论道,“然而实际上,我们目前看到的是这样一个时期:中产阶级家庭的状况,比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要糟糕得多。”
美国婴儿潮一代出生的人群,正步入他们的五十岁后段和六十岁前段的这群人——比如帕姆·绍尔和麦克·休斯——他们遭受到了特别严重的打击。截至2011年底,这些人当中的430万人——处于五十五至六十四岁年龄段的大约六分之一的美国人,没办法得到一份全职工作,430万人中的大约一半, 找工作的时间已经超过两年。
作为一个特定群体,相比全职工作时期,失业 和临时工状态使他们每年总共减少了大约1000亿美元的工资收入。“这是 一种全新的现象……比我们之前所设想的还要糟糕,而且影响力相当广泛,” 罗格斯大学约翰·J.·海尔德里奇劳工发展中心负责人卡尔·范霍恩说, “情况还会变得更糟。美国老年人群的贫困比例,将会变得更高。”
本文节选自《谁偷走了美国梦:从中产到新穷人》,雅众文化X新星出版社 2018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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