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领导”“老法师”和“老实人”背后的上海秩序

原创 马尚龙 复旦商业知识

1843年，上海开埠。180年来，“上海，为什么是上海？”这个问题，在历史的光阴中如风吹云散，却也在人们心头回荡。

上海之所以是上海，是因为她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位于长江口，连接着内河和大海的通道，使得这里成为贸易的枢纽。

上海之所以是上海，又绝不仅因为地理位置，她还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和人文积淀。上海开埠后，中西文化在这里碰撞，孕育出了一个兼收并蓄的城市文化。

上海之所以是上海，最为关键的力量在于其商业文明的深厚根基。在这股悠久而强大的力量的驱动下，效率、公平和规矩如三支支流，流淌在城市的血脉之中。效率的引领，公平的支撑，规矩的基石，共同雕琢了现代上海的形状, 并将持续影响未来。

上海，为什么是上海？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三位生于不同年代的作者向我们分享了他们眼中的上海。

上海秩序：城市文明的人文支点

文 马尚龙

生于1956年，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上海制造《为什么是上海》《上海分寸》《上海欢言》等作品

站在2023年的年份牌上，回望上海开埠180年的历史，从最原始的东海滩涂，到“上海滩”的美称，“远东第一”的江湖地位，到“上海制造”……这一国际大都市受到了全世界的瞩目。也只有上海，配得上“魔都”之谓。上海180年的发展，无疑是历史的必然。历史是以无数个瞬间叠加而成。无数个瞬间，成就了每个时代不同面貌的上海，最终成就了今天的上海。

不同面貌组成了一部上海的历史大书。在这篇文章当中，我们也许只能够捕捉到其中的某几个瞬间。但如若真正翻开了这个瞬间，你就会发现这又是一部历史大书，更多细节值得你去深层次地挖掘。

根据资料记录，《民国日报》报道，1919年8月26日，法租界的霞飞路与圣母院路、金神父路（如今的淮海中路与瑞金一路、瑞金二路）交叉路口，诞生了上海、也是中国第一个交通信号灯，也就是红绿灯。红绿灯的亮起，被定格在上海的一个历史瞬间。就此开始，交通秩序在上海被正式确定下来并法律化，城市交通的文明秩序就此确立。从这层意义延展开去，红绿灯就是上海秩序的象征，它象征法律化的保护，并且渗透到了上海文明的细枝末节。上海开埠的第180个年头，上海交通信号灯之繁，仍旧位居全中国之首，不啻上海秩序的隐喻。

上海的秩序有着上海自身的特点，是由世界文明和江南文明发酵而成的城市秩序。“上海秩序”是上海的文化标签，也是城市文明的人文支点。就像“上海制造”不仅仅是上海的基础制造一样，“上海秩序”也绝非仅仅是基础秩序。

秩序是用来规范人的，秩序本身恰又是人来建设与践行，也是由人来体现价值的。“上海秩序”中的公共社会秩序，是由每一个年代、每一个上海人集合建立起来的。其中，又有三个层面、三个群体的上海人，组成了最核心的部分。

这三个群体是：老领导，老法师，老实人。名称有欠严谨，更无法予之社会学意义上的定义，但正是不严谨的名称，很严谨地概括了三个群体的外延轮廓，切中了三个群体的内核文化，道出了三个群体在上海秩序中的角色分工，描绘出了三类人物在上海制造中的相互关系。

这三个层面形成了上海秩序中的强大循环。他们层面不同、角色不同，作用也不同，但是他们互相依存，互相作用，缺一不可。三位合一，又形成强大的生命力，在上海秩序中持续运转。

老领导是可以叫得出所有下属名字的，是在食堂大厅里与同事同桌吃饭的，是可以一起聊聊家常，开开玩笑的。这种和下属的相熟关系，是像酿酒一样发酵出来的。若是与下属们没有十年左右的亲和共处，发酵出来的只能是葡萄汁，而不可能是葡萄酒。其实这些下属非老领导的心腹，更没有沾亲带故的关系。这些父母官、老领导只是对下属的人品和能力了然于心，他们是自己最需要依赖的工作骨干：靠老法师出主意，靠老实人“做生活”（完成工作）。

在上海，只要说到老法师，是只需意会而不必言传的。对于老领导来说，老法师代表了独到的绝技，代表了毒辣的眼光，代表了十万火急时的舍我其谁，代表了山重水复时的指点迷津，代表了谋篇布局时的羽扇纶巾，代表了踌躇满志时的一瓢冷水，代表了疾风暗涌时的一座稳当的石桥。

老领导和老法师名义上是上下级关系，也可以是拍档关系。两者的精神关系是信任，只有互相信任，才能互相成就。信任的前提是互相了解，而且是长时间的了解。老法师是上海制造得以传承的一个链环。所谓链环，是中间环节。老法师链环的一头链接着父母官、老领导，另一头则是老实人。

老实人，不是老实巴交的人，是实实在在、靠本事吃饭的人。做出了极大贡献、有极大声誉的人，也可能是老实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上海是老实人的盛产之地。因为在老实人头顶之上，有老领导，有老法师。老领导和老法师，本能地践行着城市人文、文明的规则，他们是上海秩序的“隐形护卫”。老实人则是上海秩序三者合一的最大基础方阵。上海城市人文的高度和相对完整的城市规则，培育了老实人，而老实人中不乏各路精英，不乏德高望重之人。

老领导、老法师、老实人，是上海制造、上海秩序的玄妙组合。三者之间看似是上下级关系，但胜于上下级关系。三者之间的关系，很像是三个互相咬合的齿轮。三个齿轮有各自的大小、各自的转速和各自的转向。当三个齿轮互相咬合时，它们是互相作用、互相依存的关系，也唯有如此，才可以更强大、更有效、更持久地合力而行。更奇妙的是，在不同的社会关系中，三者常常还是兼具多重身份，于是又生发出了其他的齿轮组合，层层叠叠，构建出上海的城市社会关系，三者的齿轮效应无处不在，他们所形成的合力，就是上海公共关系秩序，是上海秩序中的重要板块。

这组三者合一的上海秩序齿轮，属于上海制造的一部分。上海秩序隐藏在上海制造的深处，从不显山露水，但是依然能让人感受到上海秩序的山水脉络。这一秩序，不仅仅是公共关系秩序，也是道德秩序、人文秩序和社会秩序。而这种齿轮组合机制，个体和环境乃至社会的融洽，或许可以用两个字概括——信赖。信赖是上海人默认的社会精神契约，它没有纸面的文本，却固化在上海这座城市的每一条马路、每一条弄堂、每一幢房子、每一户人家的烟火气里。

上海秩序是非常宽泛的概念，关乎城市管理规则的先进，公共关系制度的完善，市井人伦道德和利益的良性循环，人与人之间的诚信和体面，个体和社会的互相信任和依赖，城市人文审美的年代递进……如果说，上海制造是上海之所以为上海的生命力所在，那么千万不要低估上海秩序的作用—它是上海制造的人文支柱。

原标题：《“老领导”“老法师”和“老实人”背后的上海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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