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欧洲︱英国脱欧这出好戏临近高潮

10月18日晚上，欧盟秋季峰会结束后，欧洲各国领导人决定一起到布鲁塞尔的酒吧去喝一杯。正在觥筹交错之间，酒吧里坐在旁边的一名美国游客和一名德国游客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遇，他们提出了一个共同的问题，“英国脱欧谈判进展得怎么样？”德国总理默克尔快速回答道，“不要用这个话题破坏了这么美好的夜晚。”

尽管欧盟领导人们不愿过多谈论英国脱欧，但脱欧议题无疑仍是本次秋季峰会上最受各方关注的焦点。我在今年4月的文章中曾指出，10月的欧盟秋季峰会是个值得关注的重要时间节点，关于脱欧的几个关键问题，如北爱边界问题、英欧未来经贸关系的框架、欧洲法院的司法管辖等，都应在秋季峰会上达成共识。但目前看，英欧双方在这些关键问题上仍在拉锯，最主要的障碍还是爱尔兰共和国和英国北爱尔兰地区的边界问题。

不少媒体认为脱欧谈判再陷僵局。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在峰会后的新闻发布会上也明确表示，在听取了英国梅首相关于脱欧谈判进展情况的评估，以及欧盟脱欧谈判首席代表巴尼耶的报告后，欧盟27国领导人一致认为脱欧谈判未能取得决定性进展。针对媒体此前普遍预测欧盟会在11月召开特别峰会一事，图斯克也强调，特别峰会只有在脱欧问题取得决定性进展的情况下才会召开，目前尚不具备条件。

尽管峰会并未在谈判中取得实质性突破，但对外释放出较多积极信号。首先，欧方对梅首相态度更加友好。在9月的萨尔茨堡峰会上，欧方对梅首相一点面子都不给，不仅断然拒绝了她的“契克斯计划”，而且态度倨傲，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当时英媒体纷纷评称梅首相在奥地利受到羞辱，梅首相也被逼发表强硬讲话，认为欧方应负完全责任，并要求英方全面做好“无协议脱欧”准备，一时间英欧剑拔弩张，气氛相当紧张。

此次秋季峰会上，欧方领导人对梅首相礼遇有加，普遍对脱欧谈判表态积极。图斯克称，希望英欧双方以积极态度继续推进脱欧谈判。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对双方最终达成协议表示乐观，他认为避免“无协议脱欧”应是双方的底线。默克尔也强调，英欧双方应共同努力为北爱边界难题找到答案，如果连协议都无法达成，又怎么能找到答案呢？英欧应共同致力于发展相互依靠、互惠互利的未来关系。就连一向主张强硬对英的法国总统马克龙也表态很温和，他认为谈判应充分考虑英国国内不稳定的政治局势。

其次，欧方在谈判立场上将更加务实。此前在脱欧谈判中，欧盟一直秉持强硬立场，逼使英国不断放低姿态、逐一接受欧盟开出的条件，不断让步。在北爱边界问题上，欧盟提出的北爱留在关税同盟的方案遭到英国坚决反对，梅首相“契克斯计划”关于“英欧货物自由贸易区”的提法又被欧盟否决。双方在北爱边界问题上虽暂时无法达成共识，但也渐渐摸清了对方底线。

因此峰会前巴尼耶又向英方提出解决北爱边界问题的新思路，尽管未取得共识，欧方立场明显更趋务实。图斯克在峰会上也明确表示，对巴尼耶绝对信任，只要巴尼耶认为谈判取得了决定性进展，欧盟已做好准备随时召开特别峰会来通过协议。默克尔与马克龙也分别向巴尼耶“打招呼”，要求他在谈判中更加务实，尤其在北爱边界问题上体现灵活性，不要触碰梅首相在北爱边界问题上的底线，以免增加谈判阻力。这表明欧盟方面在谈判中趋于务实，从前期的“高压”模式转化为现在的“交易”模式。

此外，欧方在技术性问题上将更加灵活。峰会上英欧双方表示在认真考虑延长过渡期一事。根据此前共识，英国过渡期时间为21个月，从2019年3月29日英国正式脱欧至2020年底。目前双方拟将过渡期延长至2021年底，增加了一年。欧方同意与英方共同延长过渡期，从技术上看，有利于英欧谈判最终达成协议。一方面这对英欧未来关系有关安排有利，脱欧谈判错综复杂，从已经进行的近19个月来看，谈判进展十分缓慢，比预期要困难很多。英欧未来关系协议最重要的是自贸谈判，涉及贸易、投资、政府采购、知识产权、标准化等敏感领域，难度比脱欧谈判更大。按照如此进度推算，很难指望在21个月就谈出一个“雄心勃勃”的英欧关系新协议。因此再延长一年，英欧自贸谈判成功的可能性相应增加。

另一方面，脱欧谈判中最难的是北爱边界问题，目前双方很难就北爱边界问题找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因为北爱边界问题不仅涉及领土主权、英爱关系、民族宗教等问题，也和英欧未来经贸关系息息相关。如果英欧在自贸安排上能达成一项“好协议”，说不定北爱边界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如果时间充裕，双方可先就北爱边界问题达成原则共识，完成脱欧协议，然后在英欧新关系协议中再做出具体安排。

目前看，英欧达成协议最大的困难将来自英国国内。关于延长过渡期的想法已遭致保守党内硬脱欧派的严辞批评。他们认为在过渡期内英国不得不履行欧盟成员的一切义务，但在享受的权利上却大打折扣，在欧盟事务中没有投票权和话语权，陷入“出钱而无权”的尴尬。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举动，既不是大英帝国的传统，也不是公投脱欧的初衷。

前外交大臣约翰逊宣称，英国必须干净利落地脱欧，一再延长过渡期只是反映出梅首相对脱欧缺乏信心。前脱欧大臣戴维斯也批评梅首相的脱欧方案犯下了严重错误，希望内阁大臣们勇敢站出来“纠正错误”。硬脱欧派议员里斯莫格认为过渡期随意延长只会导致英国脱不了欧，或者“名义上脱欧实际上留欧”。保守党议员纳代尔干脆跳出来造反，“如果梅首相要求延长过渡期，那就是在脱欧进程中畏缩不前。她应该让出首相位子，让能推进谈判的人来接手”。也正是顾忌到保守党内的强烈反对派，梅首相在峰会上就延长过渡期问题闪烁其辞，表示目前在“谨慎考虑”这个问题，即使延长也不过只有几个月，而且如果英欧新关系谈判能在2020年底之前完成，就可以取消延长过渡期。梅首相用的限定词如此之多，也反映出党内掣肘势力的强大。

英国政治的其他各方也没有消停。工党明确反对梅首相的脱欧方案，也反对“无协议脱欧”，还反对北爱与爱尔兰之间出现“硬边界”。工党同时威胁梅首相，如果英国与欧盟无法达成协议，工党就将推动提前举行大选。自民党也跟着工党起哄，反对梅首相脱欧方案，强调民众在脱欧问题上拥有最终决定权，所以要举行第二次关于脱欧的全民公投。根据近三个月有关民调，脱欧与留欧的民意支持率十分接近，个别民调甚至显示留欧支持率甚至超过脱欧5个百分点。鉴此，不少前政要也纷纷站出来呼吁留欧，前首相布莱尔、前副首相克莱格、赫塞尔廷都在媒体撰文，要求举行二次公投。

尽管英国内部乱成一团，各种主张七嘴八舌，英欧最终达成协议的可能性正在上升，无协议脱欧的概率很小。达成协议符合英欧双方的根本利益，无协议脱欧只会导致两败俱伤。欧盟不会干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此次秋季峰会释放出的积极信号即是明证。而且无协议脱欧的负面影响有可能向全球扩散，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拉加德此前曾警告，“无协议脱欧可能诱发全球金融危机”。英欧双方对此也不得不有所防范。而且从重大谈判历史来看，双方都要耗到最后阶段才会真正出价，经过前期相互的火力侦察，最终决战已是水到渠成，同时，时间压力也可以倒逼双方各自内部做出妥协，快速抉择。因此，英国脱欧这出好戏快到最后高潮了，不管过程如何波诡云谲，最终的柳暗花明是可以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