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主莫斯科大剧院，捷杰耶夫会如何带它重现辉煌？

12月1日，俄罗斯副总理主持了在莫斯科大剧院举行的新闻发布会，宣布俄罗斯总理米舒斯京签署的政府令，任命指挥家瓦列里·捷杰耶夫为莫斯科大剧院院长。今年恰逢这位影响力遍及俄罗斯全境的指挥家七十大寿，这份任命可能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发布会现场

打造马林斯基“帝国”

来自政府的任命让人不禁想到35年前，同样的机遇让捷杰耶夫功成名就。

1988年，前不久逝世的俄罗斯指挥家尤里·泰米尔卡诺夫卸任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的基洛夫大剧院（今马林斯基剧院）总监职位，继任者由剧院员工票选而出。最终有两位年轻指挥进入两强争夺战，一位是时年36岁的捷杰耶夫，一位是比捷杰耶夫年长十岁的马里斯·杨松斯。两位后来都有着登峰造极的事业发展，彼时在艺术造诣上亦不分伯仲。

乐师们在关键的投票中以压倒性多数选择了年富力强，在基洛夫担任泰米尔卡诺夫助理指挥的捷杰耶夫，将他一举推上了历史舞台。捷杰耶夫后来回忆道：“这个结果真的让我目瞪口呆，也让苏联当局猝不及防。但这真的是剧院的乐队演奏员、歌唱家、合唱队和芭蕾舞团一票一票投出来的，和政府无关。从那时开始，我放下了自己对音乐、歌剧和舞蹈的热爱，热爱转变成为一种责任。”

在这里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选择捷杰耶夫的决定利在当下，功在千秋。1991年遭遇世界格局百年一遇的大变革，基洛夫大剧院恢复到马林斯基剧院的称呼，捷杰耶夫带领着大伙奔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也开启了疯狂扩张的版图。

2007年，由丰田泰久担任声学设计的1200座的马林斯基音乐厅开张。2013年，2000座的马林斯基第二舞台开幕。2016年，远在东方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的剧院被合并到马林斯基旗下成为其滨海分院。此外，在与格鲁吉亚接壤的北奥塞梯首府弗拉季高加索有着马林斯基北奥塞梯—阿兰分院，包含一座剧院和一座音乐厅。马林斯基不再指的是单座剧院，而是指横跨俄罗斯1710万平方公里辽阔疆土，由东及西，由北至南的连锁演出综合体。

在这种扩张的背后，是不知疲倦的捷杰耶夫，他有着强壮的体魄和过人的智慧，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马林斯基数以千人的庞大演出团队在他麾下以每天两场甚至是三场演出的工作量源源不断地输出俄罗斯传统文化之美，也让演出人员们得到丰厚的报酬。剧院在俄罗斯的演出任务是如此繁重，以至于上个月到上海来演出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全集的演职人员把中国之行看成是“休假”，因为“一天只有一场演出”。

捷杰耶夫

大力推广传统文化

无论是指挥还是剧院都如此之拼，都是使命感和责任感在驱使。捷杰耶夫在马林斯基剧院的工作重点就是发扬光大俄罗斯厚重的传统文化。

在这一主旨下，他在马林斯基剧院督办斯特拉文斯基音乐节、白夜音乐节、管风琴音乐节、钢琴音乐节、铜管音乐节、弦乐音乐节和远东国际音乐节等，通过这些全年举办的活动充分调动演出资源，也让市场处于持久的兴奋状态中。

通过与中国和欧美一系列歌剧院的联合制作，马林斯基剧院把符合俄罗斯审美，并且嫁接高科技的歌剧和舞剧制作引介到全球各地，其中自然以俄罗斯歌剧和舞剧为重。比如2007年12月22日，北京国家大剧院的开业戏码之一便是捷杰耶夫率领马林斯基剧院演出的鲍罗丁歌剧《伊戈尔王》。

作为一度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伦敦交响乐团、慕尼黑爱乐乐团、荷兰鹿特丹音乐节和瑞士韦尔比耶音乐节担任艺术领导岗位的指挥家，捷杰耶夫亦把自己拿手的俄罗斯曲目，尤其是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穆索尔斯基和斯特拉文斯基等人脍炙人口的音乐，有时甚至是把冷门曲目大力推介给俄罗斯以外的海外听众。2023年，捷杰耶夫率领马林斯基剧院的三次中国之行，都是他在国际舞台上推广俄罗斯传统文化的生动写照。

圣彼得堡马林斯基剧院

丑闻缠身的大剧院

与风风火火的马林斯基剧院相比，在俄罗斯国内影响力旗鼓相当的莫斯科大剧院可谓一度丑闻缠身，斯文扫地，其推出的制作甚至因为有违伦理纲常而被迫下架。

但这座大剧院有着丰厚的渊源和富足的沉淀，其芭蕾舞团和芭蕾舞学校代表着俄罗斯的顶尖水平，剧院也被誉为俄罗斯戏剧艺术的基石。莫斯科大剧院历史可以追溯到1776年，如今的建筑在1856年开业，近250年的征途中首演过柴可夫斯基《马捷帕》、穆索尔斯基《鲍里斯·戈杜诺夫》的特定版本、拉赫玛尼诺夫《阿列科》和《里米尼的弗兰切斯卡》以及肖斯塔科维奇《姆钦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等剧目。莫斯科大剧院也孕育了俄罗斯音乐巨匠拉赫玛尼诺夫，他便是在这座剧院担任指挥，他的不少作品在那里上演。

与风调雨顺的马林斯基相比，进入世纪之交的莫斯科大剧院，尤其是其显赫一时的芭蕾舞团反而因为一系列接二连三事关贪婪、腐败和嫉妒的丑闻缠身而备显风雨缥缈。

2005年，莫斯科大剧院进行原定为期三年的修缮工程，结果整个工程拖延了三年之久，预算超出原定耗资的十五倍。2009年检方调查工程主承包商时发现同一个项目收取了三笔费用，总价约为人民币一亿元。整个工程耗资逾人民币六十亿元。

然而让莫斯科大剧院备受争议的还是其频繁的人员流动，覆盖到芭蕾和音乐两大板块。2008年，备受尊重的剧院芭蕾舞团总监阿列克谢·拉特曼斯基因不堪忍受剧院的管理风格而离职。

2011年3月，芭蕾舞团副艺术总监甘乃迪·雅宁因为一张他与男芭蕾舞演员同床共枕的不雅照传出，刺痛了对同性恋持保留态度的俄罗斯最高领导人神经而引咎辞职。

2013年1月17日，芭蕾舞团艺术总监谢尔盖·福林的脸上被舞团男演员泼硫酸，让芭蕾这门以优雅端庄著称的艺术蒙上了血腥暴力的阴影。在德国接受二十余次手术的福林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失掉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近乎残废。

2017年7月，剧院计划上演描述芭蕾舞大师一生的自传体芭蕾舞剧鲁道夫·努里耶夫，但因为同性恋题材的敏感性而不得不推迟首演至次年5月，但最终取消了演出。

一连串围绕芭蕾舞团人事变动及演出流产的负面新闻，重创了莫斯科大剧院曾经不可一世的名声，倒也催生了通俗文化的跟进。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西蒙·莫利森为此撰写了专著《莫斯科大剧院秘闻》于2016年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2016年的好莱坞电影《蝙蝠侠大战超人：正义黎明》中家财万贯的男主角包下莫斯科大剧院的芭蕾舞女演员去豪华邮轮上度假炫富的桥段也可视作为对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纪律的嘲讽。

因为机会分配不均，官僚作风浓厚导致的人心动荡席卷全院上下，从芭蕾蔓延到音乐。2009年，剧院音乐总监亚历山大·韦德尔尼科夫辞职，并表示“剧院的官僚作风大过艺术准则，莫斯科大剧院作为艺术机构的信条已荡然无存”。

2013年12月，音乐总监瓦西里·西奈斯基在毫无征兆和不给理由的情况下辞职。2022年3月，音乐总监图冈·索季耶夫因为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而突然辞职，同时一批俄罗斯导演执导的歌剧制作因为“立场问题”被撤下。

莫斯科大剧院

顺理成章 水到渠成

捷杰耶夫此番接替的是2013年上任莫斯科大剧院院长之职，在岗位上满十年的弗拉基米尔·乌林，他此前担任过莫斯科音乐剧院院长之职，是一位经验老到的剧院高管。

乌林的十年任期伴随着人心涣散的剧院和立场暧昧的制作。他自己也在政治立场上摇摆不定，似乎想左右逢源但又举棋不定。加之他在任内意欲推出的一系列有悖俄罗斯传统价值观的歌剧或芭蕾制作挑战底线，往往又因为内容敏感踩到红线而不得不推迟最后取消，乌林其实早就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了句号。

伤痕累累的莫斯科大剧院迫切需要一位具有高超艺术水准，强硬手腕，纪律严明并且立场坚定的当家人，年入古稀的捷杰耶夫无疑是纵观俄罗斯全境的最佳人选。他为马林斯基数十年如一日创下宏图大业，其实也在为有一天入主莫斯科励精图治。

关于他取代乌林的消息最早在2022年不胫而走，但捷杰耶夫羽翼渐丰后一直在努力向主导俄罗斯社会神经的莫斯科上下阶层小心谨慎地持续展现自己的魅力。2019年，他担任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大赛联席主席，便率领马林斯基剧院乐团加盟比赛，出演重量级的开幕音乐会和优胜者音乐会，还把第二场优胜者音乐会引入马林斯基剧院，在其后的乐团乐季中力邀优胜者登台，让比赛主办方俄罗斯文化部倍有脸面。

莫斯科一年中最重要的音乐节之一复活节音乐节由捷杰耶夫慈善基金会主办，也是捷杰耶夫报效祖国，造福人民的绝佳机会。仅以2023年4-5月间举行的第22届莫斯科复活节音乐节为例，其交响乐、合唱及宗教音乐演出在俄罗斯多达50座城市同时展开。

作为音乐节艺术总监，捷杰耶夫指挥马林斯基剧院交响乐团搭乘复活节专列穿越幅员辽阔冰天雪地的俄罗斯大地，在24天内穿行16000公里，在多达30座俄罗斯城市巡演，为广泛的人民群众送去音乐的温暖。音乐节闭幕恰逢胜利日，他指挥马林斯基剧院乐团的音乐会邀请老兵及战争英雄参加，共享胜利的喜悦。

不管是在政府、大众还是抗战老兵层面，捷杰耶夫都做足铺垫，尽展诚意，把影响力输出至俄罗斯社会各阶层，赢得大众青睐，获得高层支持，入主莫斯科大剧院，拯救一块摇摇欲坠的金字招牌，可谓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如此一来，俄罗斯两大音乐机构均被捷杰耶夫收至囊中。且看他如何在保持莫斯科大剧院独立性的同时，让这座荣耀的歌剧兼芭蕾殿堂走出泥沼，重现辉煌吧。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